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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纪第三个十年东北亚权力结构演变

发布时间:2023-08-08 来源:国合中心

一、“东北亚国家国力数据”模型构建

东北亚向西楔入欧亚大陆心脏地带,北濒北冰洋,东踞西太平洋岛链。东北亚国家包括中国、俄罗斯、蒙古、朝鲜、韩国及日本。美国虽然在地理上不属于东北亚,但它在东北亚地区有着重大的影响力,因此本文也将美国视为东北亚国家。

东北亚地区向来以其特殊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复杂性而著称。政治上,美日韩和俄蒙的资本主义制度、中朝的社会主义制度在此共存。经济上,该地区包括美日韩发达经济体、中俄新兴经济体和朝蒙经济欠发达国家。军事上,中美俄三大拥核军事强国、拥有强大海军的日本以及自称拥核的朝鲜集中于此。文化上,儒家文化、基督教文化、佛教文化等不同文化在此碰撞。东北亚高度的复杂性,导致在区域一体化方面存在很大发展空间却举步维艰、历史渊源深厚却缺乏互信、地区安全问题根深蒂固却缺少地区安全机制等颇为矛盾的特性。

冷战结束之际,东北亚权力结构呈现“一超(美)主导三强(俄中日)并存”。21世纪第一个十年以来,东北亚各国国力对比开始呈现美国“单极弱化”特征。展望2030年,东北亚将延续美国“单极弱化”态势、并向“两个世界大国(中美)和三个地区大国(俄日韩)并存”的权力结构演变,即中国作为世界最大发展中国家,美国作为世界最大发达国家,是同属东北亚权力结构第一层级的世界大国;俄罗斯、日本、韩国将是第二层级的地区性大国;朝鲜、蒙古则是处于第三层级的地区小国。

本文中的“权力结构”指的是七个东北亚国家之间综合国力的力量对比。在笔者构建的“东北亚国家国力数据”模型中,综合国力由人口规模(人口数量)、经济实力(国内生产总值,GDP)、科技实力(人均GDP)、军事实力(军费开支)这四项指标构成。

人口规模是由人口数量这一具体指标来衡量,东北亚七国人口数量的数据来自联合国人口司。经济实力是由国内生产总值(GDP)这一具体指标来衡量,GDP使用美元时价计算。东北亚各国(不含朝鲜)GDP的历史数据(1990—2022年)来自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世界经济展望》数据库,2023—2028年的GDP预测数据来自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世界经济展望》数据库,2029—2030年的GDP预测数据为笔者使用ARIMAX模型获取。朝鲜1990—2018年的GDP数据来自美国中央情报局的《世界概况》,2019—2024年的GDP数据来自联合国《2023年世界经济形势与展望》,2025—2030年的预测数据为笔者使用ARIMAX模型获取。科技实力是由人均GDP这一具体指标来衡量,人均GDP数据来自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世界经济展望》数据库、美国中央情报局的《世界概况》和联合国《2023年世界经济形势与展望》。军事实力是由军费开支这一具体指标来衡量,东北亚七国军费开支的数据主要来自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的军费开支数据库,该数据库中的部分估测数据和缺失数据对照战争相关性数据库和美国国务院历年发表的《世界军费开支与武器转让》数据进行补充和完善。2023—2030年间军费开支的预测数据,来自美国丹佛大学国际趋势项目数据库。

笔者采用百分比的方法,对东北亚七国的国力指数进行量化分析。笔者对“人口数量”“GDP”“人均GDP”“军费开支”这四项指标的标准化数值相加并计算平均数,得出一国在某一年份的国力指数。“东北亚国家国力数据”的计算公式是:Powert=(Popt+Ecot+Techt+Milt)÷4。该公式中的“t”是一个时间变量,指相应的年份。一国的国力指数范围在0—1之间,代表一国在东北亚七国中的相对国力。比如,1990年中国的国力指数是0.181(参见表1),这表示中国的国力占当年东北亚七国国力总和的18.1%。0.181的计算方式如下:1990年,中国的人口数量是1,153,704,000,占当年东北亚七国人口总和(1,740,541,000)的比例为66.3%(0.663);1990年,中国的GDP为3965.9亿美元(按汇率计算),占当年东北亚七国GDP总和(10万3884.3亿美元)的3.8%(0.038);1990年,中国的人均GDP为338.7美元,占当年东北亚七国人均GDP(62258.3美元)的0.5%(0.005);1990年,中国的军费开支为100亿8510万美元,占当年东北亚七国军费开支总和(5803亿3120万美元)的1.7%(0.017)。根据计算公式Powert=(Popt+Ecot+Techt+Milt)÷4,1990年中国的国力指数计算如下:(0.663+0.038+0.005+0.017)÷4=0.181。(表1《1990—2030年东北亚各国国力数据》略)

二、东北亚权力结构将迈向“两个世界大国和三个地区大国并存”

冷战结束之际东北亚权力结构呈现“一超主导、三强并存”。1990年,美国国力占东北亚七国国力总和的40.6%,中国国力占18.1%,日本国力占20.8%,俄罗斯(苏联)国力占14.2%,韩国国力占4.4%,朝鲜国力占1.2%,蒙古国力占0.6%。

从21世纪第一个十年开始,东北亚七国国力对比呈现“单极弱化”的态势,美国这一“单极”的国力相对下降。美国国力在东北亚七国中的占比从2002年的峰值(49.4%)下降到2020年的42.0%。中国国力在东北亚七国中的占比从2000年的20.1%增加到2020年的32.3%。在21世纪第一个十年之前,中美在相对国力上的差距很大,中国一直未达到美国相对国力的一半。但从21世纪第一个十年开始,中国由于经济快速增长和军费开支增加,中美在相对国力上的差距开始逐步缩小。

1995年日本国力占东北亚七国国力总和的26.5%(峰值),2020年该占比下降到11.6%。冷战结束后初期,俄罗斯国力在东北亚七国中的占比曾出现大幅度下降,从1990年的占比14.2%下降到1992年的占比3.0%。1992年之后,俄罗斯国力开始缓慢恢复。2000—2020年,俄罗斯国力曾出现微弱提升,但占比一直未超过东北亚七国国力总和的10%。韩国的相对国力在1990—2020年间稳步提升,在东北亚七国中的占比从1990年的4.4%增加到2020年的7.4%。朝鲜的国力较弱,其相对国力在东北亚七国中的占比从1990年的1.2%下降到2020年的0.6%。蒙古国力较弱,1990—2020年其相对国力在东北亚七国中的占比在0.2%—0.8%之间。

图1  东北亚各国国力对比(1990—203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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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的数据显示,1990—2020年,随着中国的快速崛起,中国在国力上追赶和接近美国,东北亚原有的美国“一超”权力结构正在改变。2001年前后日本国力被中国超越,2010年日本GDP被中国超越。此后,中日国力差距逐渐拉大,日本在东北亚权力结构中下降成为第二层级的地区大国。1992—2020年俄罗斯的相对国力占比有所上升,但与中美两国国力的差距较大,俄罗斯对东北亚的影响力已远逊于冷战时期。1990—2020年韩国国力增加明显,已经跻身为第二层级的地区大国。朝鲜和蒙古两国由于经济欠发达和国力弱,因此处于东北亚权力结构的第三层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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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图1的预测分析,东北亚七国国力对比在21世纪第三个十年(2020—2030年)将继续之前的“单极弱化”进程。2020—2030年,中国和美国的国力将处于东北亚权力结构的第一层级。美国的相对国力占比预测将从2020年的42.0%缓慢下降到2030年的35.6%,而中国的国力占比预测将从2020年的32.3%持续上升到2030年的37.8%。中国预测将在2029年前后达到美国的国力水平。2020—2030年,俄罗斯、日本和韩国的国力将处于第二层级,俄罗斯在东北亚七国中的相对国力占比预测将在6%—7%之间,日本的占比预测将在9%—12%之间,韩国的占比将在7%左右。2020—2030年,朝鲜和蒙古的国力将处于第三层级,朝鲜在东北亚七国中的相对国力占比预测将在0.5%—0.6%之间,蒙古的占比预测将在0.7%—0.9%之间。(参见图1、表2)预测到2029年左右,中国和美国将成为东北亚地区国力最强的两个国家,并显著高于地区内其他国家的国力。展望2023—2030年,东北亚权力结构将呈现“两个世界大国和三个地区大国并存”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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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克兰危机对东北亚权力结构演变和东北亚国家外交调整的影响有限。首先,2022年2月俄乌冲突升级后,俄罗斯虽然在短期内经济下滑,但其综合国力并未出现剧烈变化。从衡量综合国力的GDP来看,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2023年4月版的《世界经济展望》数据,2022年俄罗斯的GDP(美元时价)为2.2153万亿美元,预测2023年为2.0626万亿美元(同比下降6.9%),预测2026年前后俄罗斯GDP将重返2022年数值。从笔者构建的“东北亚国家国力模型”来分析,2022—2030年,俄罗斯国力在东北亚七国中的占比将在6.0%—6.6%之间,总体稳定。

其次,乌克兰危机对东北亚国家外交政策调整产生了短期的间接影响,但长远影响有限。从短期来看,俄罗斯加强了与中国的背靠背合作,美国借机推动美日韩三边合作来试图共同制衡中俄。但从长远来看,美日韩三边合作制衡中国不会取得成功,中俄关系不会发展成为同盟关系,俄罗斯将在乌克兰危机后与美日韩努力改善关系。

乌克兰危机对东北亚国家外交政策调整影响总体可控的原因在于:(1)中美战略竞争是目前东北亚权力结构的核心特征,第二层级的俄日韩和第三层级的朝蒙都是围绕中美战略竞争进行外交调整;(2)乌克兰危机发生地点与东北亚核心地带有着遥远的地理距离;(3)俄罗斯在东北亚权力结构中处于第二层级,俄罗斯对其他东北亚国家外交政策调整的影响力有限。

2030年前,东北亚将延续21世纪第一个十年以来的美国“单极弱化”态势、并向“两个世界大国和三个地区大国并存”的权力结构演变。根据笔者构建的“东北亚国家国力数据”模型推算,2020—2030年期间,中国的国力预测将呈现持续上升趋势,在2029年左右达到美国的国力水平。21世纪第三个十年,中国和美国的国力将处于第一层级;俄罗斯、日本和韩国的国力将处于第二层级;朝鲜和蒙古的国力将处于第三层级。展望2030年,东北亚权力结构很可能呈现出“两个世界大国(中美)和三个地区大国(俄日韩)并存”态势。2022年升级的俄乌冲突对东北亚权力结构演变的影响有限且总体可控。

在这一权力结构的演变背景下,21世纪第三个十年东北亚权力结构中的主要矛盾是中美战略竞争。美国视东北亚为维持其霸权地位的关键地区之一,把中国作为主要的战略竞争对手。中国则全面推进中国特色大国外交,深入发展与其他东北亚国家之间的伙伴关系,并努力缩小与美国的实力差距。中美在东北亚的战略竞争,体现为美国对华军事竞争、多边合作体系与双边同盟体系的竞争、“印太战略”对“一带一路”倡议的竞争三个方面。中美虽然在东北亚存在战略竞争,但仍存在重大的合作机会,两国都需要找到正确相处之道,避免陷入对抗冲突。

面对中美在东北亚的战略竞争,处于第二层级和第三层级的东北亚国家都将做出相应的外交政策调整。处于权力结构第二层级的俄罗斯、日本和韩国,在东北亚的主要目标是谋求它们的地区性权力,主要做法是在采取大国平衡外交。俄罗斯在短期内拉近与中国的关系,但从长期来看,俄罗斯将在中美之间保持最大限度的平衡,俄也将努力吸引东北亚国家的投资以发展其远东地区。日本的外交政策调整为新时代现实主义外交,将继续借助日美同盟和“志同道合”国家来确保其安全,日本视中国为最大战略挑战的同时与中国开展务实经贸合作,日本对韩蒙采取友好政策的同时也对俄朝采取强硬政策。韩国将运筹对美对华平衡外交,以提升其战略自主性。整体国力较弱的朝鲜与蒙古处于第三层级。朝鲜将努力确保自身的政权安全,在保持与中俄传统关系的基础上,努力发展新的朝美关系。蒙古预期仍将优先发展同中俄两大邻国的友好关系,同时又在平衡两国影响的基础上积极发展同“第三邻国”的关系。

对中国而言,维护东北亚的长期稳定是中国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重要外部环境保障。2030年前中国的东北亚战略选择,包括努力避免出现“新冷战”并实现中美在东北亚地区的战略平衡,与俄罗斯保持友好而密切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积极推动与东北亚各国的经济合作,推动构建东北亚地区安全机制和集体身份认同。(作者:祁怀高 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副院长;李开盛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