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和法国战略伙伴关系的新动向、动因与前景分析

摘要：2018年以来，印度和法国战略伙伴关系出现了一些新动向，两国延续并深化了在军事、经贸等领域上的长期合作，而且双边战略合作进一步扩展到太空、新能源、反恐、网络安全、印度洋区域治理等新领域。法国为了推进“印太战略”和维护海外领土的安全需要加强与印度的合作，印度则希望通过加强与法国的合作保障自己在印度洋地区的战略利益并加强自身与欧盟的关系。此外，印度和法国在美国“印太战略”、中国崛起、国际秩序格局的深刻变化等问题上有着相同的战略认知。因此，印法双边关系的深化符合两国的战略利益，这也为未来两国继续深化双边甚至多边合作奠定了基础。但是印度和法国在战略重心、对华战略认知上存在着一定的分歧，印度当前的外交战略与军事战略将对印法双边关系的深化形成一定的制约。

印度和法国长期以来保持着密切的合作，两国在1998年确立了战略伙伴关系。在先后提出“印太战略”后，印度与法国的战略伙伴关系得到了进一步深化，有的学者更是用“准同盟”一词来形容法国与印度关系。2018年以来，两国延续并深化在国防、太空等领域上的长期合作，还将战略合作进一步扩展到海洋安全以及新型能源等领域。

目前关于法印关系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一是分析法国的亚太政策或“印太战略”；二是研究欧盟的“印太战略”或印度与欧盟的关系。这两方面的研究也会提及法国与印度的双边关系，但对印度与法国关系的论述相对较少；三是具体研究印度与法国关系，例如，邱琳和肖军都对法国马克龙政府的印度政策进行了较为详细的分析,但只限于2018年及更早之前印、法关系的相关情况。此外，梁甲瑞则具体地分析了印度和法国在印度洋地区的海洋安全合作情况，王瑟对印度和法国的防务合作进行了分析。但后两篇文章仅关注印度和法国双边关系的一个部分，而未进行整体性考察。

在既有文献的基础上，本文主要关注2018年法国提出“印太战略”或印太构想后印度与法国战略伙伴关系的新发展。此外，本文还会分析两国战略伙伴关系进一步深化的原因，并对两国关系的前景进行简要的研判。

一、印度与法国战略伙伴关系的建立

1998年，印度和法国建立了战略伙伴关系。自2000年印度时任总统纳拉亚南（Kocheril Raman Narayanan）访法后，印法政治关系稳步推进。两国已建立战略对话机制和外长年度磋商机制，就全球性与地区性挑战进行协调和探讨。在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防务与安全合作、民用核能合作和太空合作构成了印法战略伙伴关系的三大支柱。

第一，防务与安全合作。印度与法国有着长期的防务与安全合作关系。早在1953年，印度与法国就签署了第一份战机购买合同。20世纪80年代，印度从法国购买了大量的“幻影-2000”战斗机(Mirage 2000)。此外，自1993年起，印度与法国海军定期举行联合演习。进入21世纪后，印法两国在防务与安全领域的合作继续深化。2006年两国签署《防务合作协定》，决定全面提升两国在防务与安全领域的合作。2011年，印度斥资24亿美元对法制“幻影-2000”战斗机进行现代化升级，这是印度有史以来最昂贵的武器升级项目。此外，印度与法国就采购了6艘“鲉鱼”级常规动力潜艇(Scorpene class submarine)达成协议。2001年后，法印联合军演趋于机制化、常态化。目前，法印海军与空军的联合军演已形成年度演习机制，且规模不断扩大，科目也逐渐增多。

第二，民用核能合作。1998年印度进行核试验后，法国承认了印度“事实上的核大国”地位，并与其开展大量合作。其实早在1998年之前，印度和法国就开始了核合作，法国曾帮助印度建设快中子增殖试验堆和重水生产厂。1974年印度进行第一次核试验后，法国依然为印度的核电站提供浓缩铀。1998年印度进行核试验后，虽然国际社会对印度的行为进行了制裁，但法国很快承认了印度成为核国家的这一既成事实，并于2006年与印度签署了《民用核能合作联合宣言》。2008年9月，在核供应国集团解除对印度的民用核材料和设备禁令后，法国成了第一个与印度签署民用核能合作协议的国家。2010年12月，时任法国总统萨科齐(Nicolas Sarkozy)访问印度，两国政府首脑同意共同在印度贾拉普尔建设核电站。此外，法国还一直支持印度加入核供应国集团。

第三，太空合作。印度和法国在太空领域的合作有较早的历史，但双方合作的深度不足。两国的合作最早可追溯到1964年，从1993年起印度与法国就尝试开展更为深入的合作，但直到2008年两国才正式签署了太空合作协议。法国与印度在太空领域的具体合作成果并不多，仅在2011年和2013年进行了两次联合卫星的发射任务。

二、印度与法国战略伙伴关系的新发展

近年来法国和印度高层互访频繁，每次访问都会签署大量的合作协议或宣言。2017年6月，印度总理莫迪(Narendra Modi)访问法国。2018年3月，法国总统马克龙(Emmanuel Macron)访问印度。2019年8月，印度总理莫迪访问法国,并原计划于2021年5月访问法国并参加印度-欧盟领导人峰会，但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这次访问被取消。此外，两国外交部长也频繁磋商或互访。2021年4月法国外交部长勒德里昂(Jean-Yves Le Drian)访问印度，2022年2月印度外交部长苏杰生（Subrahmanyam Jaishankar）访问法国。

印度和法国两国领导人在2018年3月和2019年8月发表的两个联合声明为深化两国战略伙伴关系指明了方向。2019年8月的联合声明特别指出“印法两国决定开辟新的合作领域以深化战略伙伴关系”。印法两国领导人认为两国在军事和经济领域的长期合作已经取得积极的成效，未来应将这种良好的合作关系延续下去。两国在应对气候变化等全球性问题和地区热点问题上应继续协调立场，并进一步指出未来应在应对南亚和萨赫勒地区的恐怖主义威胁、网络安全、载人航天和深空探测、印度洋地区区域治理，以及新能源等领域开展新的合作。在原有的印法年度战略对话的基础上，印度和法国又新建立了多个重要的高级别对话机制（参见表一）。在这些高级别对话机制中，最为重要的是印法年度战略对话，该对话由法国总统外事顾问和印度国家安全顾问共同主持，目前已经进行了35轮对话。在2021年11月进行的第35次印法战略对话上，印度与法国强调了双边战略互信的重要性，两国要加强多边主义，捍卫一个自由、开放和基于法治的印太地区。印度和法国将继续深化法印战略伙伴关系，重点加强在国防、太空、民用核电和安全领域的合作，并在应对全球气候变化和阿富汗问题上协调立场。

近年来，印法两国继续推进和深化两国在防务与安全、民用核能和太空领域的合作，并不断提升合作的深度与广度。在此基础上，印法两国还在太阳能合作、南亚地区反恐、网络安全、海洋安全与治理，以及印度洋区域合作等领域开辟新的合作舞台。

2.1新能源领域合作

自2018年以来，印度和法国在民用核能合作的基础上，继续深化在新能源领域的合作，重点是太阳能领域。2018年3月，马克龙访问印度，印法两国宣布建立 “地球伙伴关系”，要共同引领全球的清洁能源发展和气候变化治理，还合作成立了国际太阳能联盟。法国也被印度视为在清洁能源领域中重要的技术和投资来源。2019年8月，莫迪访问法国期间，争取到法国开发署与世界银行共同提出的 “太阳能风险缓解计划”，通过引进两家机构的技术方案和资金，帮助印度太阳能公司建立安全交易体系。2021年1月，印度和法国签署了关于新型能源合作的谅解备忘录，两国未来会合作开发太阳能、风能、氢能、生物能，并加强技术人员的交流与培训、信息与数据的分析，以及技术与设备的转让。

此外，印度和法国还在加速推进核能领域的合作。2016年1月两国制订了具体的核能合作路线图，并在印度马哈拉施特拉邦的贾拉普尔合作建设核电站，其中包括六个核反应堆。但由于印度国内法律的限制和印度民众反对，这一项目进展缓慢。2018年，马克龙访问印度期间，两国领导人同意要加速贾拉普尔核电站的建设工作，并签署了相关协议。经过漫长的谈判，2021年4月，法国电力公司官员透露贾拉普尔核电站的详细建造合同将在未来几个月内全部完成。美国通用电力公司和法国电力公司为印度提供核反应堆，印度核能公司负责具体的建造工作，建造成本预计数百亿欧元，工期约15年。建成后贾拉普尔核电站将成为世界最大的核电站，发电量预计为10亿兆瓦，能满足7000万印度民众的用电需求。

2.2太空领域的合作

在2018年3月签署的《印法太空合作联合愿景》框架下，印度和法国目前在载人航天、深空探测、海洋态势感知等方面开展了深度合作。两国的科研人员共同进行了大量的技术和设备联合开发与实验，例如，印度成功地将法国的设备整合进了OCEANSAT-3卫星，还计划在法国建立由印度开发和维护的独立区域导航卫星系统参考站，两国还在筹备卫星联合发射任务。2021年4月，法国与印度就后者的“加冈扬”载人航天项目（Gaganyaan）签署合作协议。法国将为印度培训载人航天领域的物理学家和技术人员，并提供载人航天所需的部分设备、食品和医疗器械，还将为印度的金星探测任务提供技术和设备上的支持，并且计划在2025年对金星进行第一次联合探测。为了更好地协调两国在太空领域的合作事宜，2021年9月，法国和印度决定建立太空安全对话机制，并确认会尽快进行第一次对话。

2.3军事合作

印度和法国长期在军事领域开展合作，1993年就确立了常态化的海军联合演习机制，法国也一直是印度重要的武器供应国之一。近年来，两国在军事领域的合作进一步深化。第一，印度和法国签署了多份重要的军事合作协议，在制度层面上进一步加强合作。2017年，两国签署《白色船运协定》，定期交换海上商船信息，提升在印度洋地区的态势感知能力；2018年签署《武装部队相互提供后勤支持协议》，标志着印法两军形成机制化的后勤保障相互支持体系，两国可以互相使用对方的军事设施。法国也是首个向印度设立的“印度洋信息融合中心”派驻联络官的国家，两国已签署协议共同开发针对印度洋地区的卫星监控系统。

第二，法国对印度的军售持续增加，并于2020年取代俄罗斯成为对印度最大的军售国。如表二所示，2020年度法国对印度的军售额达10.13亿美元，超过俄罗斯成为印度最大的武器供应国。2011至2020年，法国对印度的军售总额为27.47亿美元，仅次于俄罗斯和美国。近年来，法国对印度出售的武器装备以海、空军为主。空军方面：法国向印度出售36架“阵风”(Rafale)战斗机；2021年9月，印度从法国采购了24架“幻影-2000”战斗机；2021年2月，法国赛峰(Safran)飞机发动机公司与印度斯坦(Hindustan)航空公司签署了谅解备忘录，以研究将“阵风”战斗机使用的M88发动机在印度进行零部件制造和装配，同时考虑相关技术转让。海军方面，法国与印度就建造6艘“鲉鱼”级常规动力潜艇(Scorpene class submarine)达成协议。但该级潜艇建造速度非常缓慢2022年3月只有4艘建造完成并交付印度海军，还有2艘仍在建造中。

第三，印法联合军演的频度增加、规模不断扩大。其一，陆海空三军的联合演习均形成常态化机制。2013以来法国与印度分别进行海军、陆军、空军联合军事演习，以加强两国在军事安全方面的战略合作，其中以两国海军的联合演习规模最大。2021年4月，印、法两国海军进行了最新一次的联合军事演习。法国派出了以“戴高乐”号航空母舰为核心的航空母舰打击群，印度参演兵力也都是最新型的作战舰艇和战机。而两国陆军和空军联合演习的频度和规模都稍逊于海军，2021年1月20日至25日，印、法两国空军也进行了最新一次联合演习。其二，印法联合军演机制由双边向多边扩展。2021年4月5日至7日，法国海军“雷电”号(Tonnerre)两栖攻击舰和“絮库夫”号(Surcouf)护卫舰访问印度并与美国、印度、日本、澳大利亚四国海军开展“拉佩鲁兹”(La Perouse)联合军事演习。这是印度第一次受邀参与美法主导的“拉佩鲁兹”演习。其三，联合演习地域不再局限于法国和印度的近海，开始向西印度洋地区延伸。两国海军在留尼汪附近海域举行了2018年度双边联合演习；2020年3月，印度海军派遣P-8I反潜巡逻机前往留尼汪岛与法国海军共同进行了为期一周的联合巡航。这是印度第一次与法国在专属经济区内进行海上联合巡航。

第四，印度和法国加强了多部门的反恐合作，并直接将反恐目标对准了巴控克什米尔地区的恐怖主义组织。印度和法国以反恐联合工作组会议的形式开展合作，双方定期交流信息、共同加强反恐能力建设、司法互助、分享反恐经验，并特别强调不能为跨境恐怖主义分子提供安全庇护所和资金来源。2019年2月穆罕默德军对印度安全部队进行了自杀性汽车炸弹袭击。印度和法国随即进行反恐联合工作组对话，两国一致同意加强双边和多边合作打击穆罕默德军等跨境恐怖主义组织的活动网络和资金链。在2021年1月第34次印法战略对话会上，双方一致同意加强双边和多边合作打击巴基斯坦境内的恐怖主义组织，具体措施包括加强两国关于恐怖主义组织活动的情报共享以及两国执法机构在全球反恐行动的协作。

2.4网络安全合作

印度长期受网络攻击的困扰，是仅次于美国和中国的第三大网络犯罪受害国。2013年以来，印度一方面从国内立法、政策制订、机构设置着手建立健全国家网络安全治理机制，另一方面同国际社会开展对话与交流，重点是同美国、俄罗斯等大国开展双边合作以应对网络安全威胁。在这一背景下，印度和法国建立网络安全双边对话机制并为双边合作制订了详细的路线图。

2019年8月22日，印度和法国发布了网络安全和数字技术合作路线图，为未来两国在网络安全领域的合作指明了方向。两国共同的目标是构建开放、包容、透明的网络空间，未来会在加强两国网络安全机构的信息共享、加强数字产品与服务的安全性、打击网络空间犯罪等方面展开合作。此外，印度和法国同意加强在数字治理领域的合作，具体措施包括加快构建关于人工智能的规则、阻止信息操控、保护个人信息安全、加强数字经济领域的交流，以及联合开展有关人工智能领域的研究、培训和教育。此外，印度和法国也十分重视打击网络空间犯罪和防范恐怖主义组织利用网络开展恐怖主义活动。

2.5加强在印度洋地区的区域治理合作

2018年3月，法国和印度两国政府首脑发布了《印度-法国在印度洋地区合作的联合战略愿景》，将共同致力于构建开放、包容的合作机制以实现印度洋地区的和平、安全与繁荣。

其一，在现有的区域性组织的框架下加强合作。印度支持法国成为环印度洋地区合作联盟(Indian Ocean Rim Association)的正式成员国。法国也充分肯定印度在环印度洋地区合作联盟和印度洋海军论坛(Indian Ocean Naval Symposium)中发挥的建设性作用，并支持印度成为印度洋委员会(Indian Ocean Commission)的观察员国。2020年，法国成为环印度洋地区合作联盟的正式成员国，印度也成为印度洋委员会的观察员国。

其二，以海洋治理为抓手推动印度洋地区的经济可持续发展。印度和法国以发展蓝色经济、基础设施建设和科学技术交流为三大支柱促进印度洋地区的可持续发展：蓝色经济的举措包括降低船舶远洋航行的碳排放量、在远洋捕鱼的过程中注重保护生物多样性；以“绿色、智能港口”为目标对印度洋地区重要港口的基础设施进行翻新；加强印度洋地区各国的学术交流，开展多边的海洋科学研究。法国和印度在2022年2月20日计划设立关于蓝色经济和海洋治理的双边年度对话会，协调两国在印度洋的区域治理合作。

三、动因分析

3.1对当前国际秩序变化的战略认知相似

2020年以来，印度对中印关系进行了再定位。印度认为中印目前处于竞争主导的关系模式下，且未来仍将保持竞争。随着对中印关系认知的变化，印度在对外关系中逐步转变其立场，更积极向美国的“印太战略”靠拢，主动参与和完善美日印澳“四边安全合作机制”，并将“四边机制”从安全领域扩展至卫生、经贸、技术等领域。

印度将中美战略竞争的加剧视为制衡中国的“新机遇”，积极地参与美日印澳四边合作，意在构建“自由开放的印太秩序”，并特别强调这是“民主国家之间的合作”。印度视法国为志同道合的合作伙伴，认为法国和自己一样都是走独立自主道路的大国。而法国更是拥有全球影响力的大国，对实现“多极化”和国际秩序“再平衡”将发挥重要作用。而且印度自独立以来就将自由、平等、博爱视为核心政治原则，认为印度和欧盟国家相同的价值观可以形成进一步深化合作的基础。当前全球地缘政治、经济和科技均发生重大变化，印太地区的战略地位不断提升，在各自追求实现战略自主的基础上，印度和法国在维护经济全球化、保障供应链安全、捍卫以规则为基础的国际秩序等问题上有着共同的利益诉求。

法国对当前国际秩序的战略认知也发生了重大变化。法国认为当前国际秩序正发生剧烈变化：印太地区在世界政治与经济中的重要性日益突出；中国迅速发展，中美战略竞争加剧；单边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势力抬头。在国际秩序剧烈变化的情况下，作为多边主义外交的积极倡导者和受益者，为避免被边缘化，法国需要积极采取措施重塑国际新秩序。鉴于印太地区在世界经济和政治中的重要性日益突出，遂成为法国捍卫现有国际秩序的新舞台，也是法国试图重塑其全球大国地位的关键。

法国认为中国正在挑战现有的国际秩序，尤其是在破坏南海“自由航行”和和平解决争端的原则。并且认为中国在南海的岛礁建设是中国在南海进行大规模军力建设和单方面改变现状的体现，是对“自由航行”原则的破坏。法国国防部长帕利(Florence Parly)在2018年的香格里拉对话会上表示，法国将会捍卫国际海洋法原则，尤其是南海地区的“自由航行”权利。2019年以来法国频繁地派出军舰在南海开展“自由航行”任务。

综上所述，印度和法国在维护多边主义国际秩序和应对中国崛起问题上存在着一致性，这是两国继续深化战略合作的基础。

3.2配合美国“印太战略”的需要

特朗普(Donald Trump)执政时曾称将与中国展开“战略竞争”，拜登政府进一步宣称“中国是唯一有潜力运用其经济、外交、军事和技术实力对稳定和开放的国际体制构成持久性挑战的战略竞争者”。为了与中国开展战略竞争，美国在战略布局上最为突出的是强调印太地区的重要性。具体来看，美国在军事上强化与盟国的关系，坚定对盟友的战略承诺，维持在印太地区的前沿部署；在政治上，通过与少数民主国家的联合，将印度洋地区纳入既有的亚太地区；在经济上，美国联合盟国和战略伙伴共建自身主导的国际规则和国际规范，并试图构建以规则为基础的“印太秩序”。

拜登就任美国总统后，美国对法国、德国为代表的欧洲大国推行“印太战略”持支持与欢迎态度。在法国、德国、荷兰提出自己的“印太战略”后，欧盟也于2021年4月和9月出台了《欧盟印太合作战略结论》和《欧盟印太合作战略联合公报》。同时，美国政府在2021年3月发布《临时国家安全战略指南》，首次将欧洲和北约盟国与日本、澳大利亚等印太地区盟国一起，纳入应对中国崛起所需构建的“全球联盟和伙伴关系”中。“在针对印太的军事合作与行动上，美欧遥相呼应”。

总的来看，虽然特朗普执政时期的一些政策对美欧关系带来了较大的冲击，但法国也清楚地理解美国希望盟国承担更多责任的想法，也认可美国对于维护“自由国际秩序”和多边主义原则上的领导性作用。法国将推进“印太战略”、加强与日本和印度等国的战略合作视为强化跨大西洋伙伴关系的一种方式，可视为对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对话”机制的补充和强化。

印度特别强调与美国、日本、澳大利亚同为“印太国家”的“身份认同”，不仅积极参与“四方安全对话”机制，而且尝试打造更大范围的“印太合作网络”。近年来，印度对美印关系和“四方安全对话”机制进行了重新定位。印度希望通过加强与美国的合作提升自身的影响力，应对中国崛起。同时，印度将“四方安全对话”机制视为新型灵活多边伙伴关系的尝试，既能够重塑印太地区的力量平衡，又可以避免直接的军事承诺，还能够深化伙伴关系并获取更多收益。以“印太国家”自居的法国也成了印度推进“印太战略”设想的重要合作伙伴。

3.3相互借重以实现各自的战略利益

其一，由于维护海外领土安全和推进“印太战略”的需要，法国选择深化与印度的合作。法国总统马克龙继承了“戴高乐主义”的外交传统，致力于维护和提升法国的大国地位和全球影响力、保障法国的国家利益。在全球地缘重心开始向亚太转移的大背景下，法国不断提升亚太地区在法国外交战略中的地位，以“印太国家”自诩并积极推进“印太战略”。

法国推进“印太战略”的一个重要目标是保护海外领土和专属经济区的安全。目前，法国在印度洋的海外领土的经济和社会情况不容乐观。仅以留尼汪为例，该岛约85万居民中有40％生活水平在贫困线以下，总失业率达24％，年轻人失业率高达42％。留尼汪从2018年起一直受通货膨胀的影响，平均生活成本比法国本土高7％，当地的人均国民收入却比法国人均国民收入低30％。2019年10月，马克龙在访问留尼汪期间举行了“选择留尼汪”(Choose La Réunion)论坛，希望通过该论坛可以为留尼汪吸引更多的外资。马克龙在论坛中指出留尼汪的战略地位非常重要，以留尼汪为基础法国可以进一步深化与非洲、南亚国家的经贸联系。

印度作为印度洋地区的大国，法国无论是维护自己在印度洋海外领土的安全和利益还是推进“印太战略”都离不开印度的合作。因此，法国选择继续深化与印度的战略伙伴关系。

其二，印度希望通过加强与法国的合作保障自己在印度洋地区的战略利益，并提升在印度洋地区的战略地位。近年来，印度对于中国进入印度洋颇为怀疑甚至是敌视，印度对中国与印度洋沿岸国家在“一带一路”倡议下开展合作持消极看法。而且印度积极介入南海争端，以南海利益相关者自居，试图对中国扩大在印度洋的影响力进行平衡和牵制。因此，印度希望加强与法国在内的西方国家的合作以制约中国海洋空间发展，尤其是试图限制中国在印度洋地区不断增长的影响力。

印度极为重视印度洋海上通道的安全和公海航行自由，近年来更是增加了对西印度洋的关注。印度外交部专门成立了一个单独的印度洋分部，以处理马达加斯加、科摩罗和法国等联合事务。此外，印度有意深化与西印度洋国家的关系，未来印度可能会进一步加强与非洲东海岸各国的合作。这不仅可以增强印度在该地区的存在，还可以为印度发展与东非各国的关系奠定基础。目前，法国凭借其在印度洋的少量海外领地依然在印度洋有着重要的影响力，而且法国还积极参与该区的多边合作机制。印度要扩大自己在西印度洋地区的影响力，加强与法国的合作是重要的措施之一。

其三，深化与法国的战略伙伴关系有助于强化印度与欧盟的关系。长期以来，印度和欧盟双边关系的发展较为缓慢。莫迪执政后，印度十分重视发展与欧盟的关系，致力于在印太框架内通过双边与多边渠道发展与欧盟和欧洲国家关系，寻求为印度的印太政策以及全球战略诉求提供支撑。印度和欧盟试图将传统的以贸易为主导的印欧关系扩展到更广泛的战略领域，尤其是建立以基础设施发展和海上安全两个领域为主导的伙伴关系。2021年5月的印度和欧盟领导人视频会议期间，双方同意重启中断八年之久的“印度和欧盟自由贸易协议”谈判，并就加强双边贸易、技术、投资等多领域的合作发布了联合声明。印度将法国视为深化与欧盟关系的纽带和桥梁，印法关系在各领域深化合作可以为印欧关系的全面提升助力。

四、前景展望

印度和法国在战略利益、价值观等问题上有着广泛的共识，两国都强调同为“民主国家”的政治身份，对于维护“自由国际秩序”、在印度洋和太平洋地区遏制中国有着共同的看法。在法国的“印太战略”中，日本、印度被法国视为在印太地区最重要的战略合作伙伴。印度也将法国视为在印度洋地区的重要战略合作伙伴，而且印度谋求“入常”还需要作为五大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之一的法国支持。这都为两国未来继续深化合作奠定了基础。

在澳大利亚取消与法国的潜艇建造合同造成的冲击下，印度在法国“印太战略”中的重要性进一步提升。2021年9月15日，美国和英国宣布将为澳大利亚采购核潜艇提供支持，因此澳大利亚取消了之前与法国签订的常规动力潜艇建造合同。法国表示将对法澳关系进行重新定位，而且修复两国间受损的信任需要很长的时间。在法澳关系前景不明的情况下，法印关系的重要性进一步凸显。2021年9月18日，法国外交部长勒德里昂和印度外交部长苏杰生通电话，两位部长强调要在“政治信任”的基础上深化战略伙伴关系，共同制定具体的行动议程以推进多边国际秩序的构建。

综上所述，未来印度和法国会继续提升双边合作关系，军事领域尤其是海洋安全领域依然是未来两国合作的核心，印度洋区域治理合作、太空、网络空间将成为两国未来合作的重点开拓领域。未来印度和法国可能会以双边战略合作为基础进一步向多边合作发展。2020年 9 月，法国、印度与澳大利亚三国外交部长举行首次会晤，并于2021年5月4日再次会晤。2021年1月，法国和日本驻印度大使在与印度外交部官员会谈时认为印度、日本、法国需要形成战略三角关系，探索建设三边战略性合作机制，但印法关系的发展还面临着一些因素的制约。

4.1印度“议题式结盟”的外交战略对印法关系的限制

近年来，印度的外交战略发生了重大的调整，印度在对立的国家或国家集团间两面下注，同时加强与美国、俄罗斯的战略关系；与某一大国或多个大国进行“议题式结盟”，如印度在安全和价值观层面上加强与西方国家的合作，在经济和全球治理领域则强调与发展中国家开展合作；印度外交战略具有“模糊性和弱稳定性”的特征。印度和法国当前的战略合作呈现出较为明显的“议题式结盟”特征，印度和法国的合作主要集中在军事装备采购、网络空间、反恐等安全领域，其他方面的合作依然薄弱，尤其是经贸领域。根据法国的相关统计，2020年印度位列法国所有出口目的国的第19位。此外，印度和法国的贸易总额在印度的所有贸易国中的排名也很低，与法国的贸易总额在2018至2019财政年度位列第22位，2019至2020财政年度为第20位，2020至2021财政年度为第24位。在印度与所有欧盟国家的贸易中，印度和法国的贸易总额位居第4位，低于印度和德国、比利时、荷兰的贸易总额。此外，法国虽然是欧盟国家中对印度投资最多的，但仅仅是印度的第11大投资国。而且印度经济因新冠肺炎疫情遭受重创，法国对印度的经济预期也并不乐观。法国对印度经济状况的评估指出印度的工业生产、制造业、服务业等多项重要经济指标都大幅下降，印度中央政府财政赤字大幅增加，各邦的财政状况同样糟糕，通货膨胀加剧。印度的不良贷款和不良资产率受经济全面下滑的影响而持续上升，金融体系的整体资产质量正在下降。

与印法关系相对的是，印度与日本、美国等在经贸领域的合作持续升温。仅以日本为例，印度是日本政府开发援助最大的受益国，双方在基础设施建设等领域开展了广泛的合作，2017年两国更是提出了“亚非发展走廊计划”，希望为亚非国家提供高质量的基础设施建设。此外，印度与美国、日本、澳大利亚均已建立外长、防长“2+2”会谈机制，而印度和法国并没有进行过“2+2”会谈。

因此，印度和法国的合作目前更集中在安全相关的领域，其他议题上的合作成果较少、合作基础较为薄弱，这在未来会对印法关系的进一步提升形成制约。

4.2印度和法国的战略重心不同

法国的“印太战略”不仅关注印度洋地区还十分关注南太平洋地区，法国在太平洋地区有四个海外领土，在法属波利尼西亚、新喀里多尼亚均有驻军。进入21世纪后，法国对南太平洋地区更为重视，通过增强区域联动、加强对南太平洋地区的援助，以及强化与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关系等战略手段增加了法国在该地区的影响力。

相较于法国，印度长期以来对南太平洋地区不是特别关注。除了拥有大量印度裔人口的斐济外，印度与其他太平洋岛国的关系并不密切。而且印度在南太平洋地区的投资规模非常低，只有在斐济的投资额超过了1000万美元。印度与南太平洋岛国领导人在2014年和2015年举行了两届“印度-太平洋岛国合作论坛”(Forum for Indo-Pacific Islands Cooperation)，但这一合作机制长期停滞。总的来看，与其他大国相比，印度的南太平洋战略并不成熟。此外，印度与巴基斯坦、中国长期以来存在着地缘矛盾，印巴克什米尔问题以及中印边界争端都是陆上的领土争端，这也决定了印度难以将全部战略重心放到印度洋乃至太平洋地区。

4.3印度和法国对华关系的战略认知不完全相同

2020年5月中印在加勒万河谷地区发生冲突后，印度对华政策体现出制衡战略的特征。印度不仅在中印边境地区大规模部署进攻性武器并加速修建军用设施，而且强化与美国、日本、澳大利亚的安全合作以增强印度的军事威慑力。在经济领域，印度则试图对华 “脱钩”。虽然2020年10月以后印度对华政策有所缓和，但在2021年10月10日中印第十三轮军长级会谈中，印度依然在“坚持不合理也不切实际的要求”。

法国并不想用强硬的制衡措施遏制中国，不希望完全破坏中法关系。虽然法国质疑中国在挑战现有的国际秩序，但法国依然希望通过接触的方式与中国开展对话，以规则和秩序来“规范”中国的行为。法国政界对于是否进一步加强与美日印澳四国的合作，甚至是建立军事同盟来对抗中国依然存在着分歧，认为过度刺激中国并不符合法国的国家利益。上述观点也在近期中法两国领导人的会谈中有所体现。中国国务委员兼外长王毅在2022年1月13日与法国总统外事顾问博纳(Emmanuel Bonne)共同主持中法战略对话，双方对中法全方位合作成果表示满意，并同意继续推进两国在航空航天、农食产品、核能、三方市场、绿色、数字等领域的合作。2022年2月16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与法国总统马克龙通电话时强调加强各层级对话交流，增进了解和互信，深化互利合作。因此，法国对于中法关系的看法会制约法国对中国采取激进的制衡措施，这使得印法关系的进一步深化受到限制。

4.4“印度制造”战略对印法军事合作的制约

莫迪在执政后提出了“印度制造”(Made in India)战略，增加国产武器装备的比例，印度更倾向于从国外采购少量的武器装备，或者在国外公司为相关武器装备的生产提供技术支持的情况下由印度公司全权进行制造。虽然法国“阵风”战斗机是性能先进的多用途战斗机，非常适合印度空军和海军的作战需求，但印度只采购了少量空军型号的“阵风”战斗机，并没有采购海军型号，其原因就在于印度政府力主采购印度国产的“光辉”多用途战斗机。2019年和2020年，印度政府已经购买了123架“光辉”战斗机。2021年1月，印度政府决定再购买83架“光辉”战斗机。

其次，随着近年来印美关系的快速升温，印度更希望从美国购买无人机、隐身战斗机等代表世界先进军事技术水平的武器装备。2021年印度决定采购MQ-9B无人机，而且在2021年度的瑞辛纳对话会(Raisina Dialogue)上，时任印度国防参谋长的拉瓦特(Bipin Rawat)表达了印度有购买美国F-35战斗机的意愿。

最后，印度对法国军售的信任度有所下降。法国舰艇建造局(Direction des Constructions Navales,DCNS)在工作中出现失误，意外地将法国与印度合作建造的“鲉鱼”级潜艇的大量机密文件泄漏给了新闻媒体。由于潜艇的关键秘密数据被曝光，印度“鲉鱼”级潜艇在尚未全部交付使用的情况下就从理论上丧失在未来与敌对国海军进行对抗时的生存能力。因为“鲉鱼”级潜艇建造进度缓慢、机密数据泄漏，印度军方决定将“鲉鱼”级潜艇的采购数量削减至6艘。

印度未来会逐渐减少从国外采购武器装备，除非是以隐身战斗机为代表的这类印度无法在短期内自主研制的尖端武器装备。因此，法国对印度的军售未来可能会逐步减少。

4.5法国在印度洋的部分岛屿存在主权争议

法国与毛里求斯、马达加斯加、塞舌尔、科摩罗均存在领土争议，可能会对印度和法国在西印度洋地区的合作产生负面影响。法国与马达加斯加之间有争议的岛屿最多，21世纪以来法国单方面开采争议岛屿的海底和渔业资源，两国的争议更为焦灼。

印度对印度洋岛屿主权争端的态度十分矛盾。一方面，受被殖民历史和相似的文化的影响，印度积极支持毛里求斯等印度洋岛国的主权声索要求。另一方面，印度又积极发展同英国、法国的关系，海洋安全合作更是印度与英国、法国等国的合作重点。印度这种自相矛盾的政策在查戈斯群岛的主权争端中反映最为明显。

从长期来看，法国同非洲国家的印度洋岛屿争端会阻碍印度和法国在印度洋地区开展更为深入的合作，印度、法国和毛里求斯等印度洋岛国开展多边合作也会受到限制。

五、结语

1998年法国和印度确立了战略伙伴关系。在印度和法国各自提出“印太战略”后，两国的战略伙伴关系得到进一步深化，具体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印度和法国建立了多个高层对话机制，传统的双边军售、经贸的合作继续加强，此外，法国和印度在新能源、网络安全、打击恐怖主义及印度洋地区区域合作等展开了全新的合作。

印太地区成为新的全球战略中心，法国在印太地区存在着广泛的利益，而印度作为印度洋地区的大国，深化与印度的关系符合法国的战略利益。印度则希望通过加强与法国的合作保障自己在印度洋地区的战略利益，并提升在印度洋地区的战略地位，还希望通过深化与法国的战略伙伴关系来加强自己与欧盟的关系。此外，印度和法国对当前的国际体系和国际秩序有着相似的看法，都企图制约中国海洋空间发展，在捍卫现有的国际秩序上存在着共同的利益。因此，在共同战略利益的驱动下印度与法国的战略伙伴关系得到进一步深化，配合美国推进“印太战略”也对印法两国深化战略合作起到了一定的影响。

未来印法战略伙伴关系将军事领域尤其是海洋安全领域依然是未来两国合作的重点，印度洋区域合作、太空、网络空间将成为未来两国合作的重点开拓领域。两国会进一步向多边合作的方向发展，印度-法国-澳大利亚三边合作机制也已初步成型。因此，印度和法国的战略伙伴关系还有进一步提升的空间。

但印度和法国的关系还存在着一些制约性因素：受印度“议题式结盟”战略的影响，印度和法国的合作目前更集中在安全相关的领域，在其他议题上的合作成果较少、合作基础较为薄弱；印度和法国的战略重心并不相同；法国对于采取激进的制衡措施遏制中国依然存在顾虑，使得印法关系的进一步深化受到限制；受“印度制造”战略和印美军事合作深化的影响，印度和法国的军售额度可能会减少；法国在印度洋的部分岛屿存在主权争议，也将限制印度和法国在印度洋区域治理问题开展合作。

总体来看，印度和法国将进一步加强在印太地区的战略合作，在法澳关系前景不明的情况下，法国和印度关系的重要性将进一步凸显。（作者：程智鑫 系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2020级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