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印太”盟伴体系中的日本角色探析

赵明昊认为，从地缘安全、地缘经济和地缘技术等维度看，日本在美国“印太”盟伴体系中发挥极为关键的作用，很大程度上成为美国相关战略举措的理念提供者、驱动者、赋能者。日本不断增强与美国“印太”地区盟伴的双边关系，并在美国促进亚太和欧洲地缘板块联动方面成为核心联结者。日本试图“借船出海”，利用对美国“印太”盟伴体系的支持实现自身军事安全政策转型等目标。日本在美国“印太”经贸战略和技术联盟中也扮演重要角色。

（一）日本对美国“印太”盟伴体系的支撑性作用

从战略理念层面看，日本是“印太”概念的主要推动者，甚至在很大程度上形塑了美国的“印太战略”考量。2016年8月，安倍晋三在第六届东京非洲发展国际会议上首次提出“自由开放的印太”概念；2017年11月，特朗普政府正式提出“自由开放的印太战略”。美国政府以“大国竞争”为主轴调整美国对华战略，并在“印太”地区大力构建复合性盟伴体系。日本出于增强自身影响力以及促进日美同盟现代化的考量，大力支持美国在“印太”地区的盟伴体系构建。

日本对美国“印太”盟伴体系的支撑性作用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日本积极配合美国以“小多边”机制加大对华制衡力度。日本对美国构建和充实小多边机制的努力予以支持，试图以议题导向的方式推进“印太”盟伴体系的扩展。在东北亚、东南亚、南太平洋等不同地区协助美国完善战略布局，在美国主导的“印太”盟伴体系中发挥着穿针引线的作用，成为这一体系的关键枢纽。

第二，日本不断深化与美国“印太”地区盟伴的双边关系。一方面，日本持续增强与美国在“印太”地区盟国的安全合作，包括韩国、澳大利亚、菲律宾等。另一方面，日本与美国在“印太”地区伙伴国的军事关系也在迅速发展。

第三，日本成为美国促推“印太”和欧洲两大地缘板块联动的首要媒介。在促进“印太”—欧洲跨域联动方面，日本发挥了特殊的重要作用。作为美国“印太”盟伴体系的核心国家，日本是美国欧洲盟国、欧盟、北约在“印太”地区增强力量投射的主要合作国。日本则希望通过这一合作提升自身的全球影响力，增加制衡中国等国的筹码。日本与北约的关系日趋紧密，成为北约在“印太”地区延伸影响力的重要媒介。

（二）日本在美国“印太”盟伴体系中的安全角色

从地缘安全视角看，日本在美国“印太”盟伴体系中扮演一种“副警长”（deputy sheriff）的角色。日本大力调整二战后形成的“专守防卫”政策，在强化自身军事力量的同时，注重更加深入地对接美国的地区安全战略。近年来，美国利用俄乌冲突、台海形势、南海争端等因素，在亚太地区加大针对中国的安全遏压。与此同时，日本方面也极力渲染所谓“来自中国的军事威胁”。

此外，通过设立“官方安全援助”（OSA）机制等新的举措，日本不仅成为美国在亚太地区安全架构的枢纽，同时其自身安全力量也得到了大发展，增强了在地区安全事务中的影响力。不仅如此，近年来日本还与美国及其盟伴在“印太”地区加紧构建和充实安全机制，通过举行外长和防长“2+2”磋商、开展联合演习等方式加强军事关系。

在持续强化日美安全保障体制的基础上，日本以“自由开放的印太”愿景为导向，与相关国家商签《互惠准入协定》《物资劳务相互提供协定》《防卫装备与技术转移协定》等，加快推进多层次的安全协作。支持和强化日美韩、日美菲、日美澳等三边机制，并且增强与英美澳三边安全伙伴关系的互动。

（三）日本在美国“印太”盟伴体系中的经济角色

近年来，日本同美国一道大力渲染“经济安全”“经济胁迫”等议题，借助“日美经济政策磋商委员会”等机制加大协调，构建经济安全同盟。日本力图与美国及其“印太”地区盟伴协调推动供应链重塑，减少对中国的依赖。此外，日本重视基础设施领域的博弈，支持美国在“印太”地区深化对华地缘经济竞争。

第一，日本宣扬“经济安全”“经济胁迫”等议题，为美国“印太”盟伴间的政策协调提供了重要的理念基础。在国际秩序变革、地缘政治冲突加剧等因素影响下，美国、日本等国愈加关注供应链领域面临的安全风险，其地缘经济协作的“安全化”色彩日益突出。除了强调“经济安全”，日本还通过炒作所谓应对中国“经济胁迫”等议题，推动构建“小多边”阵营。在经济安全问题上，日本已经成为“世界的先锋”，它试图围绕经济安全大力构建国际合作框架。

第二，日本积极参与美国主导的以供应链重塑为目标的合作机制。近年来，日本支持美国以“去中国化”为核心的供应链重塑进程，注重加强与美国“印太”盟伴之间的供应链合作，力图构建所谓“友链”。基于储藏分布和矿产加工能力等因素，全球锂、镍等矿产的开采与加工高度集中于中国等少数国家，这引发了美日对关键矿物供应链安全的深度危机感，其将关键矿物供应链重塑作为盟伴合作的重点领域。

第三，日本支持美国借助“印太经济框架”（IPEF）加大对华地缘经济竞争。2021年10月，拜登政府在东亚峰会期间抛出“印太经济框架”构想。日本对此表示支持，希望IPEF能够尽快启动，力争将尽可能多的“志同道合国家”吸纳至这一框架之下。作为IPEF成员中除美国外的第二大经济体，日本的积极参与为该机制的推进发挥了重要作用。

第四，日本是美国“印太”地区基础设施联盟的核心成员。近年来，基础设施建设成为美国推进对华战略竞争的焦点，其试图构建具有排他性的基础设施联盟，而日本是这一联盟的关键驱动者。在推进小多边机制框架下基础设施合作的同时，日本还与美国的盟友在双边层面深化协调。此外，日本、美国与其他七国集团成员提出“全球基础设施和投资伙伴关系”倡议，将亚太地区作为主要关注区域。

（四）日本在美国“印太”盟伴体系中的技术角色

作为在技术领域具有全球领先优势的国家，日本在美国的“印太”盟伴布局中扮演着极为关键的角色，如推动建立美日印澳四边机制框架下的关键新兴技术小组和四边技术网络（Quad Technology Network）、参与构建“美日韩颠覆性技术保护网络”（Disruptive Technology Protection Network），深化多边防卫技术合作，主导国际技术标准和规则制定。

第一，日本是美国主导的对华芯片联盟的核心成员。芯片（也称半导体）是中美科技竞争的焦点，芯片安全日益成为维护国家经济安全、科技安全、军事安全的关键支撑。日本积极参与美国在芯片领域的对华竞争，主要体现为：一是加强与美国的双边合作，二是日本与美国及其盟伴共同打造“芯片联盟”。

第二，日本在清洁技术领域与美国及其盟伴强化合作。近年来，“印太”地区的能源转型加快推进，需要利用大量的清洁技术（如可再生能源的生产与储存、去碳化、先进电池技术），美国、日本等力图确保其技术优势，主导清洁能源供应链。日本与美国建立“清洁能源伙伴关系”等机制，并在此基础上向其他国家和地区延伸，助力美国在清洁技术领域构建更加强有力的“小多边”机制。此外，日本与澳大利亚、印度等国围绕清洁技术建立了伙伴关系，为加强日美印澳等“小多边”机制下的相关能源合作奠定了重要基础。

第三，日本在人工智能领域的盟伴合作中发挥重要作用。人工智能是当前大国技术竞争的焦点，涉及算法、数据、算力等方面的博弈。美国力图整合“印太”地区的盟伴力量，在人工智能方面推进针对中国的制衡。日本在人工智能领域居于全球领先地位，它在美国主导的“小多边”机制中扮演关键角色。人工智能技术需要强大算力作为支撑，构建跨国性算力网络在人工智能的大国博弈中至关重要，日本与美国及其盟伴合作组建“算力联盟”。人工智能技术研发需要以数据作为支撑，数据安全成为美国、日本等在“印太”地区构建对华多边阵营的重要议题。

综上所述，日本通过政策协调、利益吸引、对外援助等多种方式，为美国在“印太”地区重塑盟伴体系发挥了重要作用，甚至在很大程度上成为相关小多边机制的驱动者。日本拥有“借船出海”的战略意图，试图利用对美国“印太”盟伴体系的支持、引导和塑造，实现自身外交和安全政策转型的目标。同时应看到，美国塑造“印太”盟伴体系以及日本在其中发挥作用也存在诸多局限性。一是美日之间在军费分担等方面存在矛盾；二是大部分亚太地区国家不愿被卷入“新冷战”，它们对于日本在地区秩序中发挥主导作用也存在疑虑；三是中国在亚太地区的经济、安全等领域的影响力不易撼动。对此，中国需继续深化与亚太地区国家之间的战略沟通，反对阵营对抗，维护好以东盟为中心的区域治理架构，有力应对以“美日+”为特征的“印太”盟伴体系带来的复杂挑战。（作者：赵明昊 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