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苏联空间”,新的背景和趋势
“后苏联空间”是俄罗斯的首要战略外延空间,也被认为是俄与美西方战略博弈的“主场”。俄乌冲突对全球地缘政治板块产生深远影响,“后苏联空间”也不例外。随着冲突影响持续外溢,“后苏联空间”地缘政治和经济格局将如何演变?本期“封面话题”约请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全球治理与区域国别研究院的学者撰文发表看法。
——编者手记
重构与“后苏联空间”国家政治、经济、安全乃至文化一体化,是俄罗斯追求全球大国地位、实现复兴的重要依托。为此,俄积极与“后苏联空间”国家在各类机制下推进合作:军事上,以集体安全条约组织(简称“集安组织”)为抓手保障地区和成员国安全;经济上,以欧亚经济联盟为平台构建横跨欧亚的统一市场。然而,久拖不决的俄乌冲突令“后苏联空间”的地缘政治格局更为错综复杂,内部分化压力有所上升。
2022年6月15日,法国总统马克龙访问摩尔多瓦,与摩总统桑杜会晤。
地区安全局势更趋复杂
俄乌冲突爆发以来,北约和乌克兰方面不断拱火,呼吁格鲁吉亚、摩尔多瓦等国开辟对俄作战的“第二战场”。格总统、总理在多个场合均表示,格不打算建立反对俄的“第二战场”。5月,英国外交大臣特拉斯表示,英国正在和其他北约成员国讨论向摩尔多瓦提供武器的可能性,摩方对此积极回应,称有意接受伙伴国的军事援助。6月23日,欧盟宣布正式将摩尔多瓦和乌克兰列为候选国。摩总统桑杜表示,愿为加入欧盟付出一切政治代价。这意味着摩尔多瓦或将成为西方的地缘政治棋局中又一枚“反俄棋子”。摩尔多瓦与俄罗斯之间有着复杂的历史纠葛。苏联时期,大批俄罗斯人迁居至德涅斯特河沿岸地区,在那里进行了大规模工业化建设。1990年9月,“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国”宣布独立,但迄今并未获国际社会承认。当前,该地维持着事实上的“独立”并驻有俄军,这里还有苏联时期遗留下的东欧最大弹药库。4月下旬,俄乌冲突的战火波及该地,这里连续发生多起爆炸。俄指责乌方对亲俄地区发动恐怖袭击,乌则称袭击是俄“自导自演”。总之,在与乌克兰接壤的摩尔多瓦,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相互博弈将持续加剧。
2020年9月,围绕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简称“纳卡地区”)的归属问题,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爆发战争,双方最终在俄斡旋下达成停火,阿夺回了部分领土。在纳卡战争中,俄为同属集安组织成员国的亚美尼亚仅提供了有限支持,阿塞拜疆则得到土耳其大量军事援助。停火后,俄在纳卡地区部署维和部队,俄驻军行为被阿视为“俄站在了亚一边”。而今由于俄乌冲突,俄已无暇顾及纳卡问题,阿试图在土耳其的支持下,趁机扩大其控制的区域。今年3月,阿、亚两国在纳卡地区再起冲突。阿对卡拉巴赫地区的亚族群施压,多次关闭通往聚居区的天然气,并部署无人机,公开呼吁亚族群离开居住地。目前,外高加索三国中,格鲁吉亚曾在2008年与俄爆发“五日战争”,阿塞拜疆与土耳其关系密切,亚美尼亚是俄主导的集安组织、欧亚经济联盟成员,是俄在该地区唯一的“盟友”。对于俄乌冲突,亚持审慎态度,尽力避免公开表达相关立场。但亚国内也有声音表示,俄乌冲突造成俄战略重心从外高加索地区转移,客观上给阿塞拜疆以可趁之机,间接加剧了该地区的紧张局势。
地区国家经济遭冲击
由于历史原因,“后苏联空间”国家在经济上仍较为依赖俄罗斯。尤其是哈萨克斯坦、白俄罗斯、吉尔吉斯斯坦、亚美尼亚与俄罗斯是欧亚经济联盟成员国,彼此间经贸合作程度深、依存度高。
俄乌冲突影响中亚国家的金融市场。冲突爆发之初,俄周边国家货币随卢布大幅贬值,通胀率飙升。另外,俄与“后苏联空间”等国的密切经济联系还体现在劳工移民上。2021年,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分别有450万、240万和90万人以工作为目的入境俄罗斯,这其中既有签订正式劳务合同者,也包含无正式合同的“零工”以及待业人员。世界银行数据显示,2021年,由俄打往乌、塔、吉三国的汇款总额分别占三国国内生产总值(GDP)的11%、30%和28%。俄乌冲突爆发以来,俄受到西方国家严厉经济制裁,导致来自中亚等国的劳务移民大量失业。对这些国家而言,侨民汇款减少引发经济下滑,从俄回流的劳动力也对本国就业市场造成压力。
虽然油气价格的上涨对哈萨克斯坦等能源出口国来说有一定的积极影响,但大宗产品价格上涨最终会传导至其他商品,导致物价上涨。据当地媒体报道,哈萨克斯坦5月通胀率已达14%,粮食类产品价格上涨19%。
中亚国家在大国博弈间压力重重
在过去的30年中,中亚所有国家都努力在不同的外部力量之间取得平衡,即奉行“多元平衡”外交政策。中亚国家领导人在此次俄乌冲突问题上表态谨慎,大多持“模糊中立”立场,其原因不难理解。一方面由于历史原因,中亚国家与俄在政治、经济、军事、人文等方面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极力避免公开谴责俄。另一方面,这些国家不希望被绑上“战车”,以免本国经济受西方制裁波及。
可以看出,目前中亚国家普遍在外交上面临较大压力。多位中亚国家领导人明确表示不会承认“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与“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独立,尊重乌克兰领土完整,给予乌人道主义援助,且对国内亲乌集会持宽松态度。但同时这些国家也不愿意制裁俄罗斯,在4月7日联合国大会关于“暂停俄罗斯在联合国人权理事会成员资格”的投票中,除土库曼斯坦没有参加投票外,其余中亚国家均投了反对票。
随着局势的发展,大国关系的调整为中亚国家维持多元平衡政策带来了挑战。4月,美国副国务卿乌兹拉·泽雅到访哈萨克斯坦,提出美愿继续向哈“民主化进程”提供支持。双方表示将进一步开展建设性合作,扩大“高水平战略伙伴关系”。5月,美助理国务卿唐纳德·卢访问吉、乌、塔、哈四国,特别提出要强化“共同价值观”。在西方压力下,哈国有人开始对俄主导的集安组织和欧亚经济联盟提出质疑。
6月中旬,美国中央司令部司令迈克尔·库里卢访问了中亚,提出与中亚国家加强军事合作。欧盟、日本也紧跟美国步伐欲在中亚扩大影响力。一连串动作背后,是美国仓促撤离阿富汗后欲重返欧亚大陆腹地、进一步遏制俄的战略企图。而中亚国家试图在俄乌冲突的背景下继续秉持“多元平衡”外交政策,即与俄保持传统友好关系的同时,发展与西方国家的合作关系,同时与中国、伊朗、土耳其、印度等国加强经贸往来,深化多领域合作。
影响白俄罗斯政权稳定
白俄罗斯一直支持俄对乌克兰的“特别军事行动”,但未派兵实质参战。今年2月,白俄罗斯允许俄军通过其领土入境乌克兰实施“特别军事行动”,并允许俄利用其国土对乌发射导弹和组织空袭。
白俄罗斯因此受到西方制裁。西方制裁该国的矿产出口、金融业和物流业,使得白企业无法通过银行系统获取贷款,白方的货物在进入欧盟国家的铁路和港口时受到限制,这些都对其经济造成不小的打击。
在俄乌冲突中,白俄罗斯是俄坚定的盟友,有其特殊原因。2020年8月白总统大选以来,其政局多次发生动荡,总统卢卡申科在俄支持下一次次挫败国内外反对势力试图颠覆其政权的行动,稳定了经济和社会秩序。
此后,俄白两国的一体化进程进入“快车道”。2021年11月,两国总统签署联盟国家一体化法令等一系列文件。根据相关文件,俄白建立联盟国家不仅意味着经济上的一体化,双方还将在包括政治和国防在内的所有领域加强协调。
但俄乌冲突爆发后,与俄的密切关系也给卢卡申科政权带来较大内部压力。白反对派认为,白领导层允许俄军通过白领土入境乌克兰,违反了国家宪法中“禁止白从其境内对他国进行侵略”条款。
梦想与现实
6月9日,俄总统普京出席纪念彼得大帝诞辰350周年活动时的一番言论引发关注。普京表示,“彼得大帝与瑞典进行了21年的战争,成功收复并巩固了领土,而今我们也肩负同样的责任”。彼得大帝执政时期,俄国进行了全方位且卓有成效的改革,崛起为欧洲强国,并将国号改为“俄罗斯帝国”。
尽管苏联解体之初的1991~ 1993年,俄曾将独联体国家视为“包袱”,但很快俄领导层便调整了思路,将其视为其外交政策的“最优先方向”。近年来,普京在各个重要场合强调,“俄与‘后苏联空间’内的相关国家通晓同一种语言,拥有共同的历史,实质上是一个共同的文化空间。无论国际风云如何变幻,利益的共同性始终会占上风。”
从目前看,俄乌冲突的影响持续外溢,令“后苏联空间”政治、经济、安全等各方面的形势更为复杂,地区“逆一体化”倾向或将加剧。国际社会应秉持劝谈促和的立场,努力使俄乌双方达成和平协议。(作者:郑洁岚 上海外国语大学俄罗斯东欧中亚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