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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印太战略”下美韩海洋安全合作研究

发布时间:2022-06-18 来源:国合中心

摘要:海洋安全不仅是美韩两国合作的重要层面,更是美国“印太战略”的核心领域,影响美国地区战略的实施前景。随着中美之间发生权力变迁以及美国加强针对中国的战略竞争,一方面,美韩深化了双边海洋安全合作,同时,韩国加强了地区多边海洋安全合作,并积极配合美国提升联合行动能力。但另一方面,两国也存在分歧,韩国并不愿意参与美国在亚太地区的权力竞争。通过对比两国海洋战略,可得知,虽然两国的海洋战略目的存在一定分歧,但战略手段具有很强的互补性。美国有能力实现韩国的战略目的,也能帮助韩国增强其海洋力量;韩国则能为美国提供前沿基地、一定程度的地区海洋力量,以及机动作战的支援,这奠定了两国海洋安全合作的基础。因此,未来中美权力变迁期间,美韩同盟关系很可能持续呈现“相互支持”的态势。

面对中美之间权力结构的变化——中美权力变迁,美国的战略重心逐渐转向亚太,并加强了对华制衡。早在奥巴马政府时期,美国就提出“重返亚太”(Pivot to Asia-Pacific),强调制衡中国。自2011年起,美国政界,包括副总统拜登、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等,开始谈及在战略上将西太平洋和印度洋联系起来,初现美国从“印太”范围围堵中国的构想。特朗普执政期间,美国发布2017年版《国家安全战略报告》(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将中国定义为主要“战略竞争对手”(strategic competitor),并正式提出“印太战略”(Indo Pacific Strategy),旨在确保美国的地区均势优势。“印太战略”在相当程度上继承了奥巴马政府的亚太政策,可谓是扩展版的“亚太再平衡战略”。拜登上台以后,美国承袭“印太战略”,且不断拉拢地区同盟,加快对该战略的部署和推进。强化同盟一直以来都是美国地区战略的重要战略手段之一;随着美国加强在印太的权力竞争,美国的同盟关系尤为重要。其中,韩国是美国重要的地区同盟之一。当下,随着美国战略的调整,美韩同盟将面临怎样的转型? 

由于韩国一直避免在中美之间明确选边,对于美国“印太战略”下美韩同盟关系呈加强还是疏远趋势,学界存在较大争议。一方面,不少学者认为,伴随美国亚太战略的展开,美韩同盟得以强化。另一方面,有学者认为美国与韩国对地区事务认知的差异,以及美国对韩国参与平衡中国的要求,加剧了同盟内部的分歧。美韩同盟是美国亚太同盟体系的重要支撑,也是“印太战略”的主要实施手段之一。在这样的背景下,有必要探讨,随着美国战略的调整,美韩同盟关系将如何变化,以同盟为基础的美国地区战略会呈现怎样的趋势。

由于美国本质上是海洋国家,而韩国是陆海复合型国家,海洋安全合作是两国合作的核心,也是同盟关系的重要层面。因此,本文试图通过分析美韩海洋安全合作,探讨美韩同盟关系的现状及发展趋势。不仅如此,由于“印太战略”的重心在于实施海上围堵,通过探讨美韩海洋安全合作,有助于评估韩国在美国地区战略中的作用,以及“印太战略”的实施前景。

本文认为,随着美国“印太战略”的实施,虽然美韩两国的海洋战略目的存在一定程度的分歧,但是其战略目的和手段的互补性更加凸显,在此基础上,近年来,两国不仅深化了双边海洋安全合作,韩国还积极配合美国建设地区多边海洋安全合作,两国同盟关系越来越呈现“相互支持”的态势。本文强调,即使是在韩国进步派执政期间,韩国在言辞上避免参与美国“印太战略”的军事安全合作,但其实际行动,并未疏远对美安全合作。

一、美国“印太战略”背景下美韩海洋安全合作态势

从“印太战略”的实施情况来看,美国的“印太战略”主要有三大特征。第一,美国提出“印太战略”,不仅意味着将战略重心转向亚太,更强调将印度洋和太平洋视为一个整体地缘政治概念。2017年10月,时任美国国务卿雷克斯·蒂勒森(Rex W. Tillerson)声称:“印度洋—太平洋,包括整个印度洋、西太平洋以及环绕它们的国家,将是21世纪全球最具影响力的地区。”

第二,“印太战略”可看作是美国的海上围堵战略。2018年6月,时任美国国防部长詹姆斯·马蒂斯(James Norman Mattis)强调,“印太战略”的首要主题是“扩大对海域的关注”,由于“海上交通线是所有经济活力的动脉”“美国的愿景是……加强对海上秩序和利益的监督和保护……”第三,“印太战略”强调联合美国地区盟友,形成共同围堵态势。由于国家力量的相对衰退,美国越来越依赖盟友,强调双边及多边合作。2018年版《国防战略报告》强调,同盟和伙伴“为美国提供竞争对手和敌人无法匹敌的、持久的非对称战略优势”。美国国防部长劳埃德·奥斯汀(Lloyd J. Austin III)解释道,“印太战略”实际上是“集成威慑”(integrated deterrence)战略,即通过“利用原有的(盟友的)能力,建立新的能力,并以相互交织的方式部署这些力量”,和同盟和伙伴“采取相同步调”,以实现对华围堵。

同时,美国期望盟友加强自身能力,为其地区战略贡献力量,并期望提高地区盟友间的“互用性”,以便更有效地利用盟友力量。2019年12月美国发布的《一个自由、开放的印太地区:推进一个共同愿景》(A Free and Open Indo-Pacific: Advancing a Shared Vision)强调,美国需要确保“美国和盟友的互相操作能力”(interoperable capability),以“集体应对”(response collectively)威胁。例如,美国提出“海上安全倡议”(Maritime Security Initiative),期望地区盟友创建一个“共同的区域海上图景”(common Regional Maritime Picture),并“有能力单独和联合控制自己的主权海域”。

随着美国实施“印太战略”,美韩两国的海洋安全合作进一步提升。第一,美韩双边海洋安全合作加强。首先,两国海洋安全合作机制进一步深化。美韩海军加强了联合工作机制。由于韩国的海军司令部位于釜山,为了加强两国海军的合作,驻韩美海军司令部于2016年从首尔移至釜山。为了强化两军之间的情报共享,并加强两军的联合作战能力,2017年两国海军设立了“联合海洋作战本部”(Combined Maritime Operations Center,CMOC),该部门负责在危机时调动航空母舰、潜艇等战略装备。2017年,两国海军还建立了“联合工作体系”(Side by Side System)——在同一领域工作的两国海军人员,在同一个办公室一起办公。这意味着,两国海军将军需、作战、情报等各个领域的工作,进行了“空间性的结合”,由此加强了两军的合作与交流。

同时,美韩海军也加强了战术层面的对话及交流。随着驻韩美海军司令部移至釜山,两个部队开展了频繁的日常联合会议。这包括,每周五举行的、由两国海军指挥官和参谋共同参与的“联合海洋作战现况报告会议”,以及每周一两军参谋共同参与的“联合参谋会议”。其次,美韩扩大了海上联合军演的规模,尤其强调对联合行动能力的训练。2016年6月27日至7月14日,美韩在浦项进行了“联合空地战斗训练”,这是美韩第一次综合包括步兵、炮兵、电车、登陆装甲车在内的所有兵种,在单一指挥体系下,进行联合训练。2016年10月11日进行的“联合舰队攻击训练”中,美韩将“大规模报复惩罚”概念应用至海上作战,即不再局限于原有的舰对舰、舰对空打击,而是通过利用舰队的远距离精密诱导武器,施行舰对地精密打击。2017年11月12日进行海上联合军演时,三艘美国航母同时进入朝鲜半岛海域。2018年4月1-8日,美韩进行了名为“双龙训练”的大规模登陆作战,期间首次投入了F-35B战斗机。

第三,随着美国强调地区多边同盟网络的建设,韩国扩大了与美国地区盟友间的多边海洋安全合作。近年来,韩国海军多边联合训练的频率呈递增趋势:2015年为5次,2016年为7次,2017年为7次,2018年为15次,2019年为19次,2020年为14次。文在寅政府提出“新南方政策”,声称追求多元化的国防外交,推进和东南亚国家之间的国防合作。自2018年起,韩美安保会议(SCM)发布的共同声明中,添加了“决定共同摸索扩大多边安全合作的方案”的内容。

具体而言,韩国通过加入情报合作协议、参与多边联合演习,积极配合美国提升地区多边联合行动能力。2016年,韩、日签署且生效了《军事情报保护协定》(GSOMIA:General Security of Military Information Agreement)。2017年11月,韩国联合了美、澳海军,共同进行了海上核材料走私的拦截训练。2019年5月23日,美国联合日本、韩国和澳大利亚在西太平洋进行了代号为“太平洋先锋队”(Pacific Vanguard)的反潜作战演习,这是四国海军首次联合军演。2021年韩国首次参与美澳“护身军刀”演习(Talisman Sabre)。美国国防部长奥斯汀称“护身军刀”及“太平洋先锋队”突显了执行“融合性尖端海洋作战”(integrated high-end maritime operations)的能力,提高了韩、日、澳间的互用性。2020年,韩国加入了美国和东南亚10国共同举办的名为“东南亚合作和训练”(Southeast Asia Cooperation and Training,SEACAT)的海上演习,该演习旨在采用标准化的训练、战术和程序应对海上危机。不仅如此,随着美国扩大地区战略的地缘政治范围,韩国也开始注重与美国域外盟友的合作,包括印度、英国。韩国与印度于2018年9月13日举行了第一届“韩国-印度海军对海军会议”,双方讨论了扩大军事交流、增加联合训练的方案,并决定今后每两年进行一次海军会议。2021年8月30日-9月1日,韩国与英国最新航母、排水量为6.5万吨的“伊丽莎白女王”号在东海进行联合训练,美国与荷兰也参与了此次训练。

最后,美国期望加强印太地区盟友海洋力量的建设,而韩国正在成为地区国家中高端武器装备的重要提供者之一。近年来,韩国是菲律宾除了美国以外的第二大军事装备来源国。2016年,韩国现代重工和菲律宾签订合同,将为菲律宾海军建造两艘新的护卫舰,价值3.14亿美元。2021年12月,韩国现代重工再次与菲律宾签订了建造两艘3200吨级护卫舰的价值5.56亿美元的订单。韩国分别于2015年和2017年,向菲律宾赠送了一艘通用登陆艇和一艘浦项级(Pohang-class)护卫舰。2019年印尼海军将三艘韩国制造的“张保皋”级(Chang Bogo-class Type 209/1400)潜艇投入使用。

但是,美韩海洋安全合作也存在很大分歧。这首先体现在,韩国政府至今仍未明确表态参与美国在印太地区的战略。韩国虽以“新南方政策”对接“印太战略”,但强调在经济及非传统安全领域进行合作。为了实行“印太战略”,美国尤其需要印太地区海洋国家的合作。美国国防部发表的《印太战略报告》(Indo-Pacific Strategy Report)指出,“强化和同盟及友邦国家的合作关系”以及“强化地区网络”是实现该战略的主要方案,其中强调美韩同盟合作是“印太地区和平及安全的核心”,并将“美日韩三国合作”定义为强化地区网络的第一条。但无论是美日韩三边合作还是“四边机制”(QUAD),文在寅政府均持消极态度。韩国一直拒绝美国将美日韩军事合作升级为三边军事同盟的提议,也拒绝加入美日澳印四边演习。韩国仅愿意参与开放的多边安全框架。2021年5月21日美韩高峰会谈后的共同声明称,支持“开放、透明、包容性的地区多边主义,包括四边机制”。

其次,韩国也拒绝在南海问题上与美国合作。美国一直呼吁韩国共同回应中国在南海的岛礁建设等问题,但是韩国并没有对美国的立场公开表示支持。2019年6月,美国政府要求韩国派遣军舰前往南海,以回应中国在南海的行为,韩国政府拒绝了这一要求。为了应对美国的压力,青瓦台一直以来采取的立场是,期望各方根据国际规范和平解决南海纷争。例如,2018年11月,文在寅在“东亚峰会”(East Asia Summit,EAS)上称,“……中国和东盟各国(ASEAN)共同协商的‘南海行为准则’(COC),体现了所有国家的权利和利益,也遵循了联合国海洋法等国际法,期望由此可以实现(该地区的)(海上)通行自由和航空飞行自由”。

二、美韩海洋战略对比

基于前文可得知,随着美国开展“印太战略”,美韩在多方面加强了双边和多边海洋安全合作,但同时,两国的海洋安全合作也存在一定分歧。国家间的海洋安全合作很大程度由各国的海洋战略决定。因此,为了更好地解释美韩间的海洋安全合作,有必要考虑两国的海洋战略。

2.1“印太战略”下美国的海洋战略

(1)战略目的

根据美国海军发布的官方文件,美国的海洋战略目的可以概括为以下四点。第一,确保海上贸易通行的自由。第二,通过持续在地区部署军力,威慑战争的爆发。第三,通过在危机发生初期迅速干预,防止区域危机的扩大。第四,赢得大国战争。随着美国实施“印太战略”,并将其国家战略目的指向为加强与中国的竞争,美国的海洋战略也开始针对中国,将确保地区海洋的主导权,及赢得针对中国的竞争定义为战略目标。美国海军最新的战略报告《海上优势:以综合全域海军力量为主导》(Advantage at Sea: Prevailing with Integrated All-Domain Naval Power)明确了美国海军的战略目的,即“与我们(美国)的对手——中国——竞争、威慑,并在必要时打败他们”。

(2)实现方式及战略手段

为了实现美国的政治目的,美国的海洋战略要求确保制海权。制海权将允许美国在平时干预地区事务,在战时赢得与对手的战争。美国的海上作战计划要求海军在战争第一阶段,快速调动部署于前沿的海洋力量,并以绝对优势的力量,摧毁敌人的反介入/区域拒止力量,以在第一时间确保制海权;在第二阶段利用制海权,向地区投送军事力量及补给。《海上优势:以综合全域海军力量为主导》再次确认了制海权的重要性:“制海权是支持……所有海军任务的关键因素,包括力量投送和海上输送。”

美国海洋战略所要求的最主要的战略手段可概括为:地区前沿基地;地区海洋力量的绝对优势;机动作战能力。近年来的美国海军政策文件主要强调两点变化:第一,国家安全目标转向大国竞争;第二,面对对手反介入/区域拒止能力的提高,美国的相对优势减少。在此背景下,为了实现制海权的确保,美国海军计划一边利用更分散的海上作战,削弱对手优势,同时期望联合盟友力量,并以“更致命、更灵活”的海洋力量,确保战略优势。2018年版《国防战略报告》及《印太战略报告》均指出,“美国将寻求建立具备更致命、更灵活和快速创新能力的联合部队”,并“结合坚定的同盟和伙伴国的集合(robust constellation)”,以“确保有利的权力均衡”。具体如下。

第一,前沿基地。前沿部署不仅能允许美国在平时向地区施加影响力,更能确保美国在战时实现军力投送以及海洋控制。美国海军认为,通过持续的前沿存在,可以减少对手对美国意图的误判,防止对手采取军事手段解决地区问题。此外,前沿存在还将确保美国在危机发生时,能够快速干预,抑制危机升级。

“印太战略”下,美国持续加强“前沿存在”(forward presence)。U.S. Department of State, A Free and Open Indo-Pacific: Advancing a Shared Vision, November 3, 2019, p.22.不仅如此,美国海军要求更分散的前沿军事基地。美国海军2017年发布的《水面部队战略——回归海上控制》(Surface Force Strategy—Return to Sea Control),提出了新的作战概念“分布式杀伤”(Distributed Lethality),计划通过扩展美国海洋力量的操作空间,使得对手侦查和锁定目标变得更为复杂,从而削弱对手的优势。这一概念的基本思想是将舰队的战斗力分散在更多的平台上,增加对手击败美国所需的攻击规模,因此要求更为分散的前沿基地分布于印太地区。

第二,地区海洋力量的绝对优势。美国海军意识到,为了确保对地区海洋的主导权,美国需要的是地区海洋力量的绝对优势,而不是总体国家力量的优势。美国海军主张,“距离,即使是很短的距离,都对战争双方的能力有巨大影响。解放军在总体军事力量方面并没有赶上美国,但是解放军不需要在这方面赶超美国以实现其对周边区域的主导……接近(proximity)这一条件很大程度使得美国的军事任务变得更为复杂,却为解放军提供了巨大的战略优势”。

随着美国相对衰退,为了确保地区力量的优势,美国不仅要求提高海军的规模及致命性,更期望联合地区盟友的力量。美国海军少将乔伊·廷奇(Murray Jeoy Tynch)声称,“海洋领域的挑战,单一国家已难以处理,而是需要有相互运用性的同盟网络(共同应对)”。《海上优势:以综合全域海军力量为主导》指出,“在危机时,联盟和伙伴关系是真正的力量倍增器”,“一个强大的、世界范围的海洋伙伴网络……使我们有超越对手的持久优势”。

第三,机动作战能力。由于美国海军的作战方式是在第一时间确保制海权,美国海军要求强大的机动作战能力。机动作战能力不仅能帮助美国海军掌握主动权,还能带来战略优势。《海上优势:以综合全域海军力量为主导》指出,美国海军将“在我们选择的时间和地点集中战斗力……通过改变我们的时间、地点、领域、部队和活动来增加战术的不可预测性……”;“分散军力并进行机动作战(maneuvering),使我们能够利用不确定性,并进行突袭(surprise)”。

因此,面对美国相对优势的减少,美国尤其强调“机动作战能力”。美国海军声称,竞争对手正在发展能力和态势,挑战美国联合部队“在选择的时间和地点进行部署的能力”,因此需要“实施机动作战条令”(maneuver warfare doctrine),以获得优势。Courtesy Story, “Force Design 2030”.2018年12月美国海军发布的战略文件《保持海上优势规划》2.0版(Design for Maintaining Maritime Superiority 2.0)强调,为了重新获得美国在海洋领域的战略优势,“海军需要变得更加灵活”,通过提高机动能力,以“利用我们(美国)的优势对抗竞争对手的劣势。”

同时,随着美国海军强调更分散的军事部署,并要求联合盟友共同行动,美国更加需要快速调动军事力量到特定位置的能力。美国印太司令部指挥官戴维森(Philip Davidson)称,“美国的军事力量必须是机动性的(maneuverable)……且应该可以灵活运用具备相互运用性、可共存的同盟和友邦国家”。

2.2韩国的海洋战略

(1)战略目的

韩国的海洋战略目的主要包括以下三点。第一,抵御对手(朝鲜)的海上进攻。韩国的主要国防目的之一是应对朝鲜的威胁,而三面临海的韩国,除了陆地防御,更需要防止对手从海上发起进攻。第二,加强对岛屿的实际控制,确保韩国主张的海洋管辖权。韩国与邻国存在海岛主权争端(中韩之间存在苏岩礁(韩国称为郁陵岛)争端,韩日之间存在独岛/竹岛争端)以及海洋专属经济区划界问题。另外,韩朝对“北方界线”(Northern Limit Line,NLL)和“西海五岛”周边海域归属问题也存有分歧。文在寅政府发布的“国政运营五年规划”中指出,韩国政府有必要“守护海洋领土,拒绝周边国家渔船的不法作业,强化对独岛及郁陵岛的管理”。第三,保护海上交通线,确保海上贸易的安全。韩国《2018国防白书》将海军的战略目标设定为,“确保(韩国)海洋管辖权以及海上通路,以确保海上国家利益”。韩国海军和海洋警察厅、海兵队联合发布的《以海洋力量为基础的繁荣与和平倡议》明确指出,韩国GDP的63.5%依赖于进出口,而进出口贸易的99.7%依赖于海洋输送,因此韩国是依赖于海上贸易的海洋国家。

(2)实现方式及战略手段

韩国的海洋战略仍具有战略定位不明确的问题,即不确定是以实现海洋拒止(sea denial)还是以确保制海权(command of sea)为战略目标。海洋拒止是防止对手利用海洋实现其目的的战略,通常是相对弱小的一方采用的防御性战略。实施这一战略的一方,将避开与对手进行正面对抗,而是使用“攻击完就逃跑”的方式,在自己选择的时间和地点发动突袭。由于周边国家海洋力量均强于韩国,韩国海军难以采取直接对抗的方式,而是计划通过快速攻击周边国家的核心地区或脆弱地区,实施“积极防御”。制海权是指阻止对手利用海洋的同时,确保自身对海洋的使用权和主导权。韩国需要通过确保周边海域的制海权,防止敌人进入周边海域,守卫其领土及周边岛屿;或通过制海权的确保,让对手返还占领岛屿。

由于国家力量的局限,韩国并不追求海洋力量的数量优势,而是着重于发展功能性海洋力量。首先,韩国尤其强调潜艇能力的发展,以加强对周边海域的控制。潜艇是一种能够有效实现海上区域封锁的装备。韩国已拥有9艘209级(改良级)常规潜艇,即张保皋级潜艇,以及9艘AIP潜艇(214级常规动力潜艇)。从2016年起,韩国开始第三代潜艇发展计划,计划于2020年起部署9艘KSS-III型(张保皋-III级)潜艇,其中计划建造3艘“张保皋III”级Batch-I潜艇,配备有6具垂直发射管和射程超过500公里的“玄武-2B”弹道导弹,拟于2024年完成;2025年启动Batch-II潜艇的建造工作,该版本的发射管将增至10具。2018年9月14日,韩国3000吨级KSS-III型潜艇“岛山安昌浩”号完成研发,成功下水。随着韩国潜艇战力的增强,以及在朝鲜半岛周边海域作战任务的扩大,2015年2月,韩国于镇海设立潜艇司令部,负责指挥潜艇作战,韩国成为继美国、日本、法国、英国和印度之后,第六个成立潜艇司令部的国家。

其次,韩国着重培养机动作战能力,以对战略岛屿进行防御作战,并针对对手的脆弱地区进行快速袭击作战。韩国海兵队的主要任务就是,进行快速登陆作战、迅速应对作战,以及战略岛屿的防御作战。2010年2月,韩国首次设立了国家战略机动部队“第七机动舰队”,以应对紧急情况,执行报复性打击等任务。这支舰队下设三艘KDX-III级“宙斯盾”驱逐舰,其中包括7600吨级“世宗大王号”,以及六艘4500吨级的KDX-Ⅱ级驱逐舰。同时,韩国兴建了济州岛军事基地,以部署其机动舰队,该基地将允许韩国迅速应对东西海域的突发事件。2014年,韩国防卫事业厅批准建造2艘独岛级两栖攻击舰,该舰可运载直升机和高速登陆艇等,将大幅度提升韩国海军远程高速登陆作战的能力;2018年5月,独岛级两栖攻击舰二号舰“马罗岛”号下水。2021年2月,韩国国防部和国防采购管理局在联合防务计划委员会会议上批准了2022年至2033年期间建造韩国第一艘轻型航空母舰的计划。此外,韩国还计划设立海兵航空团,以进一步加强“登陆作战、快速应对作战、局部挑衅应对作战、战略岛屿增援作战”能力;并计划设立机动舰队司令部,以让机动部队进行独立任务。美韩两国海洋战略的对比,可概括为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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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美韩海洋安全合作:分歧还是互补?

3.1美韩海洋战略目的的共识与分歧

美韩两国的海洋战略目的有共识也有分歧。美韩两国海军在维护包括朝鲜半岛在内的地区稳定、威慑战争爆发方面,具有相同的战略目的。同时,容易被忽视的是,维护海上贸易通道航行自由也是两国共同的战略目的。这是因为,韩国的经济也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海上航行自由,包括南海航行自由。文在寅在“东亚峰会”(EAS)上声称,“对于东亚国家而言,海洋是……繁荣的道路。尤其是南海……,韩国贸易的40%从这里通过”。韩国已有声音要求政府扩大和美国在南海的军事合作。例如,韩国海军参谋总长郑镐涉曾声称,面对南海的不稳定,美韩有必要进行军事合作。2021年5月21日美韩高峰会谈后的共同声明提及要共同维护“南海的航海及飞行自由”。

另一方面,两国的海洋战略目的也存在明显分歧。韩国的海洋战略主要针对朝鲜半岛周边海域,韩国认为没有干预地区事务尤其是参与大国竞争的必要。但需要注意的是,韩国与中国之间仍存在岛屿纷争以及海洋专属经济区划界问题,韩国担心,中国影响力的扩大将导致这些问题的解决不利于韩国。

3.2美韩海洋战略手段的互补性

在海洋战略手段方面,美韩两国存在着很大程度的互补性。一方面,美国不仅有能力实现韩国的战略目的,更能帮助韩国培养及增强自身海洋力量。另一方面,韩国则能为美国提供前沿基地、一定程度的地区海洋力量,以及机动作战支援。具体而言:

(1)美国在韩国海洋战略中的作用

第一,美国部署于地区的海洋力量,直接为韩国实现威慑和应对韩朝冲突提供了战略手段。包括美国驻扎在韩国的部署于亚太地区的海军力量归属于美国海军第七舰队,第七舰队的主要任务包括维护朝鲜半岛的稳定。美国通过部署于地区的海洋力量,以及驻守于韩国的驻韩美海军,实现威慑朝鲜,并预备应对威慑失败的状况。

第二,美国增强了韩国的海洋力量,因而提高了韩国实现其战略目的的能力。韩国从美国购入了大量的海军武器装备。可以说,韩国的主要海洋力量都是从美国引入的。韩国海军在诸多关键技术上依赖于美国,如火控系统、舰载雷达等。例如,韩国的KDX-III级驱逐舰使用了从美国引入的宙斯盾系统、美国通用动力的LM-2500燃气轮机、美制的“标准”-2Block III和“拉姆”防空导弹;而KDX-III级驱逐舰很大程度充实了韩国的海军力量。韩国国防研究院研究员朴昌权认为,“宙斯盾驱逐舰将使韩国的海军能力完全超过朝鲜海军……并让韩国有能力……保护其海洋利益。最重要的是,KDX-III级驱逐舰先进的反导系统将确保韩国免于北边导弹的威胁”。

(2)“印太战略”下韩国在美国海洋战略中的作用

第一,韩国不仅为美国提供了地区入口,还作为“更分散的前沿基地”发挥作用。正如2018年版《国防战略报告》指出的,同盟和合作伙伴为美国提供了进入关键地区的入口,并为美国提供了广泛的基地和补给体系。《美国海军战略规划2017》(U.S. Navy Program Guide 2017)也强调,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合作伙伴对于确保“美国全球海上公有地的入口”至关重要。当前驻韩美海军主要使用的基地位于镇海以及釜山。不仅如此,韩国还拥有其他海军基地,包括位于东海岸的东海港、浦项;南海岸的釜山、镇海、灵岩;西海岸的鸡龙、平泽、乌山、金浦,以及白翎岛。尤其是,韩国还在济州岛的江汀村兴建了大型军民两用码头,该基地于2016年2月竣工,可以同时停泊20艘作战舰艇。济州岛基地在战略上具有重大意义。一旦有特殊情况,美韩海军可迅速前往朝鲜半岛东、西部海域。

第二,韩国也为美国提供了一定程度的“地区”海洋力量。随着美国国力的相对衰退,美国已经意识到其在亚太地区海洋能力的不足。美国意识到,凭借现有的美国军舰的数量,美国将难以在推行其全球战略的同时维持亚太地区的海洋力量优势。为了弥补这一问题,美国政府提出构建“355舰队”计划。但实际上,美国难以实现该计划。根据美国国会预算办公室的评估,为实现该计划,美国海军的预算需要比过去30年的平均值高出80%,或高于过去6年平均值的50%,如果美国海军维持其过去30年预算的平均水平,且维持现有航空母舰和导弹潜艇的建造规模,12年内美国实际活动军舰将减少至237艘。为了解决这一问题,美国越来越强调同盟力量的重要性,以及联合作战的必要性。

在这样的情况下,韩国的海洋力量可以起到补充美国海洋战略手段的作用。对于美国而言,韩国的海洋力量,是美国可以有效利用的地区力量,更是存在于前沿、在危机和战争爆发时可以第一时间动员的力量。美国海军第七舰队指挥区域内所有同盟的海上力量,并能够在危机时迅速组编联合作战部队。而韩国的海洋力量主要包括:70000士兵,10艘潜艇,110艘水面战舰,30艘反水雷及支持类船只,以及60余架航空飞机。其中,已经服役的KDX-III级“宙斯盾”驱逐舰满载排水量达到了10290吨,是目前世界上排水量最大的“宙斯盾”驱逐舰;“独岛”号两栖攻击舰满载排水量高达18000吨,超过了一些国家的轻型航母,有准航母之称。韩国已经决定建造第二艘“独岛”号两栖攻击舰以及另外三艘“宙斯盾”驱逐舰。韩国的3000吨级常规弹道导弹潜艇“岛山安昌浩”号已正式开始服役,并于2021年9月15日成功进行潜射弹道导弹(SLBM)水下试射,由此韩国成为世界上第七个拥有潜射弹道导弹的国家。此外,韩国正在打造轻型航母项目,计划建造3万吨级轻型航空母舰。韩国是印太地区内除了日本与印度以外军费最高的国家。2020年韩国的军费为457.35亿美元,接近日本的军费(491.49亿美元),也远远超出美国其他亚洲盟友的军费(例如,澳大利亚275.36亿美元,新加坡108.56亿美元,泰国73.4亿美元)。不仅如此,韩国还计划每年提高7.2%的国防预算,以进一步加强其军事力量。

第四,韩国可为美国的海上机动作战提供支援。首先,由于韩国着重培养海上机动能力,具备快速投送军力的能力。更重要的是,韩国军事基地的地理位置,利于美国进行机动部署。例如,为“加速美国陆军多领域作战全方位展开速度”而进行的“太平洋通道”(Pacific Pathways)项目中,美国已将韩国作为进行机动作战的主要军事基地之一。2015年的该演习中,韩国是连接“蒙古-韩国-日本”机动训练和“泰国-韩国-菲律宾”机动训练的中间点。同样,2016年“太平洋通道”项目中,韩国平泽作为连接美国本土、夏威夷和东南亚的迅速远征作战的中间基地,发挥作用。

四、结语

本文通过分析美韩两国的海洋战略,比较两国的海洋战略目的与手段,发现虽然两国的战略目的存在一定程度的分歧,但美韩海洋战略目的及手段的互补性更凸显。中美权力变迁时期,随着美国将其战略目的调整为“大国竞争”,尤其是“制衡中国”,美国和韩国海洋战略的互补性加强,两国海洋安全合作进一步提升。这是因为韩国能够为美国的地区海洋战略目的提供一定程度的战略手段,包括前沿基地、地区海洋力量以及机动作战支援。美韩安全合作的态势,从韩国在地区(朝鲜半岛)事务上单方面依赖美国,发展为两国在地区事务上互相需要。

国家的意图始终是可变的,因而需要关注国家的实际能力。考虑到中国对朝鲜半岛事务的影响力,韩国不会公开加入美国与中国的战略竞争,韩国政府一直保持战略模糊性。因此,韩国的意志尤其难以确定。更重要的是,作为美国的军事同盟,在地区冲突升级的情况下,韩国的军事力量可被美国调用,韩国的基地也很可能作为“军事基地”用于投送美军力量。在这样的情况下,尤其需要关注韩国的实际举措和能力。韩国已经发展了一定程度的海军规模,可为美国的“印太战略”提供战略手段。同时,韩国采取的诸多实际举措,包括加强与美国同盟及伙伴的多边海洋合作、参与多边联合演习、帮助东南亚国家建设海洋力量等,也在很大程度上对美国的“印太战略”起到支持作用。

同时,由于韩国对美国同盟承诺的不信任以及朝鲜问题的压力,韩国强调的“自主国防”,进一步加强了韩国的军事力量,这反而能为美国提供更多的地区力量。由于韩国国防力量的发展很大程度依赖于美国,韩国的“自主国防”发展需求,反而可能导致韩国在军事安全方面进一步依赖美国,陷入“越强调自主,越依赖于大国”的困境。不仅如此,由于日韩均使用美国提供的“宙斯盾”作战系统,日韩军事设施的兼容性大,日韩间存在海上联合防空、反导作战的合作潜力。因此,韩国对美国军事技术的依赖及韩国军事力量的提升,也将有助于美国提高地区力量的融合程度、开展地区战略。

值得注意的是,“印太战略”下美韩海洋安全合作的提升,很大一部分发生在韩国进步派执政时期。一般来说,以共同民主党为代表的韩国进步派,相比于保守党派,更重视中国在朝鲜半岛的战略作用,偏向采取对华友好立场。但在文在寅执政期间,韩国政府虽在言辞上“疏远”美国地区战略,实际上却加强了对美、对地区的军事安全合作。换言之,即使是在更“友华”的进步派政权执政期间,美韩安全合作也呈加强趋势。可见,未来无论是韩国“保守派”上台还是“进步派”持续当政,美韩海洋安全“相互支持”的态势很可能持续。

此外,韩国的主要战略目的仍是朝鲜半岛问题的解决,而非“参与大国竞争”。韩国的战略目的始终是防御性的。韩国期望地区稳定,以避免卷入大国纷争。韩国期望其对美国的支持,不会引发大国冲突。未来,对于地区和平和稳定起到更大作用的大国,将对周边小国产生更大的战略吸引力。(作者:赵懿黑 系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助理研究员、韩国高丽大学政治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