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全球南方”正在成为全球关注的主角,本文剖析“全球南方”的含义,探究“全球南方”兴起进程及其战略效应,指出“全球南方”有着雄厚的经济实力和世界影响力,其政治立场的影响不容忽视。“全球南方”的兴起使得大国博弈呈现新态势:“全球南方”以独立自主的姿态、不结盟和不选边站队的立场参与全球博弈;美西方积极争夺“全球南方”的话语权和合作权,反俄排华意识形态浓厚;俄罗斯则紧紧抓住“全球南方”,推动其战略重心的调整。有鉴于此,中国应重新审视中国与“全球南方”的关系,明确宣告中国属于“全球南方”,是“全球南方”的重要依靠,积极应对美西方的恶意抹黑和无理区隔,深化对“全球南方”的认知,从战略高度思考深化与“全球南方”合作的路径,把“全球南方”作为中国外交战略支柱来进行顶层设计和战略经营。
冷战期间,发展中国家是世界政治经济中一支独立而重要的战略力量,其国际地位和影响力不断上升,“第三世界”成为大国博弈的重要中间力量;冷战结束后一段时间,大国主导国际事务司空见惯,尽管发展中大国中国、印度、巴西等的迅猛崛起分外耀眼,但发展中国家的集体活动一度沉寂;然而,随着百年变局深化演进,发展中国家的集体发声颇有振聋发聩之感,“全球南方”(Global South)的概念横空出世,其战略价值为世界诸大国所高度关注,深刻影响着各大国战略博弈的布局与态势,关于其话语权、主导权与合作权的争夺随即显现。概言之,“全球南方”被视为全球战略博弈和全球格局重塑的重要动力,成为百年变局深化演进的重要标示。
冷战结束尤其是进入新时代以来,发展中国家积蓄经济力量,推动世界经济中心加速向南方转移,形成了影响世界格局的重要经济势能,造就了全球发展领域最为鼓舞人心的进展。“全球南方”的政治影响在应对乌克兰危机中得以展现,其政治觉醒成为推动世界格局演变的重要表现。进入2023年,“全球南方”迅即成为1月印度主办的“全球南方国家之声”线上峰会、2月第59届慕尼黑安全会议、5月七国集团广岛峰会等的重要议题。与此同时,各大国深刻认识到“全球南方”兴起的影响,致力于迅速推出应对之策。概言之,长期被视为国际事务次要因素的“全球南方”正在成为国际关注的主角,其影响力愈发不可忽视。
百年变局的深化演进,深刻影响着中国外部环境与战略布局,中国外交战略的优化势在必然。随着“全球南方”成为大国博弈的核心要素,如何深刻认识“全球南方”兴起及其效应,如何客观评估“全球南方”兴起与大国博弈新态势,是当前我们必须深入思考的重大战略议题。
一、“全球南方”的含义
“全球南方”从发展中国家和“第三世界”的概念而来。美国政治活动家卡尔·奥格尔斯比(Carl Oglesby)1969年第一次使用了“全球南方”和“全球北方”的说法。冷战期间,随着“西方”“东方”概念的流行,探究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关系的“南方”和“北方”概念(the South and the North)也逐渐流行开来,“南方国家”取代有明确政治诉求的“第三世界”,专指不发达国家。1991年,联合国大会通过《南方的挑战:南方委员会的报告》,南方委员会强调南方国家需要在全球层面共同努力,“全球南方”的概念由此兴起。2004年,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发布《打造全球南方》报告,明确将中国列为南方国家。随着发展中国家和新兴经济体的全球影响力不断提升,“全球南方”的概念变得更为流行。2013年,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发布的《人类发展报告》以《南方的崛起:多元化世界中的人类进步》为主题,剖析南方国家群体性崛起的世界影响,认为南方国家将加速崛起。2022年应对乌克兰危机,南方国家不约而同与美西方保持距离,成为和平解决乌克兰危机的一支独立的政治力量,出现了“全球南方”概念的世界聚焦。
迄今,“全球南方”仍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一般而言,发展中国家、“第三世界”和“全球南方”都指的是经济社会发展水平欠发达的国家和地区,或高收入国家、高人类发展水平国家之外的其他国家和地区,与发达国家和北方相对,主要包括非洲、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区、太平洋岛屿以及亚洲的发展中国家,南南合作金融中心把“全球南方”定义为“七十七国集团和中国”。冷战后“全球南方”概念的逐渐流行,与越来越侧重于从整体视角看待南方国家发展与南南合作有直接关系,也与这些国家在国际事务中协调立场、争取共同利益直接相关。与此同时,“全球南方”有着更加丰富的国际政治含义,其内涵超越地理边界和“第三世界”欠发达国家范畴,更多指的是美西方主导下世界体系中的弱势国家。进一步说,“全球南方”的概念脱胎于“南方”和“北方”的分野,强调了其经济社会不发达的发展水平属性,是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集合体;另一方面,这一概念的政治属性和国际政治属性更值得关注,有些南方国家的地理位置身处北方,但政治社会制度与美西方国家有异,有鉴于地缘政治和全球化因素的影响,南方国家的国际政治地位、产业链和价值链位置等均处境不利或不公。有鉴于此,“全球南方”有其明确的发展诉求和国际地位诉求,堪称是与“西方”和“全球北方”相对的重要概念。
发展中国家素有联合自强的强烈愿望和战略举措,“第三世界”和“全球南方”均堪称例证,而最近金砖国家的扩容可谓“全球南方”进一步团结合作的象征。按照购买力评价,以“全球南方”为主的金砖国家的GDP已经超过“全球北方”的七国集团,“全球南方”的政治经济实力不容小觑,它不再是欠发达的象征,而是前景广阔的代名词,世界经济中心加速向南方转移更为政策研究界津津乐道。有鉴于“全球南方”的发展历程,它有着反对霸权主义、反对强权政治的政治基因,积极寻求全球治理体系改革,强烈要求增强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在全球事务中的代表性和发言权,是中国在全球舞台上的天然同盟军。当然,“全球南方”成员众多,文化价值观多元,发展水平不等,利益诉求各异,未建立一体化的国际组织,尚无凝聚共同利益的行动纲领,不是新的政治集团或国家集团。
二、“全球南方”的兴起
二战后,亚非拉民族独立运动风起云涌,推动发展中国家登上世界舞台。1955年的万隆会议标志着第三世界在全球政治舞台的出现和兴起,被视为南方国家在世界舞台的起航,首次向国际社会表达了联合政治的信息。20世纪50年代后期和60年代,西方殖民主义体系土崩瓦解,亚非拉和南太平洋地区的民族民主运动蓬勃兴起,不结盟运动应时而起并日益壮大,1964年七十七国集团的成立标志着发展中国家成为影响世界的一支重要力量。20世纪六七十年代,第三世界大放异彩,推动南北正式对话和国际经济新秩序建设取得阶段性成果。然而,进入20世纪80年代,第三世界的债务危机和新自由主义兴起、华盛顿共识的推进,发展中国家坚持的国际发展议程受到冷落,联合国贸发会议作为南北对话协调机构的作用日益下降,南南合作的光辉也逐渐黯淡。1990年,南方委员会发布的《对南方的挑战》报告呼吁经济强大的发展中国家起到推动和维护南南合作的领头作用。冷战结束后,中国、印度、巴西等发展中大国快速崛起,拉开了“全球南方”经济崛起的序幕,成为推动南南合作和发展中国家不被冷落的重要推动力。2008年6月,“七十七国集团和中国”峰会制定通过《南方国家发展纲领》,主张在发展南北合作的基础上加强南南合作、改革国际经济体系、增强发展中国家在国际金融体系中的话语权。2009年,金砖国家组织应运而生,巴西、中国、印度、俄罗斯、南非等发展中大国开始更多地承担起推广南南合作、重启南南发展议程的历史使命。2009年二十国集团峰会成为世界主要经济体领导人探讨世界紧迫的全球性问题的核心舞台,世界主要新兴经济体成为不可或缺的主角,中国和印度等发展中大国的地位与作用更是分外突出。2013年,联合国设立南南合作办公室(UN Office of South-South Cooperation),致力于推进发展中国家的可持续发展议程。进入新时代,中国成为推动南南合作的主要推动力,伴随着新型国际关系、正确义利观、真实亲诚理念的提出和秉持,共建“一带一路”倡议的提出和落实,中国和非洲、拉丁美洲、南太平洋地区等合作论坛的创设和发展,中国的新型国际合作理论呼之欲出,中国也成为推动“全球南方”在世界舞台绽放异彩的核心力量。
进入21世纪的第三个十年,“全球南方”的兴起可谓耀眼夺目。伴随着中国、印度上升为全球大国之列,它们所积极推动的国际发展合作议程也开始展现全球性影响,尤其在主办二十国集团峰会中展现出引领全球经济发展方向的意愿和实力。2016年,中国主办二十国集团杭州峰会,邀请与会的发展中国家史上最多。2022-2024年,印尼、印度、巴西三大“全球南方”国家相继担任二十国集团轮值主席国,迎来“全球南方”在世界经济舞台的高光时刻。2023年9月9日,二十国集团新德里峰会邀请非洲联盟成为正式成员,被视为“全球南方”加速崛起的新注脚。另一方面,“全球南方”的联合自强进一步提升了其全球影响力。2023年8月,金砖国家领导人会晤在南非成功举行,20多个国家提交了正式加盟的申请,沙特、埃及、阿联酋、阿根廷、伊朗、埃塞俄比亚获邀成为金砖大家庭正式成员,金砖合作机制成为“全球南方”推进团结自强、捍卫多边主义、维护国际公平正义、完善全球治理所倚重的政治经济平台。
依托其雄厚的经济实力和世界经济影响力,“全球南方”政治立场的影响开始变得不容忽视。尤其是,在乌克兰危机爆发后,“全球南方”不仅没有全面倒向西方,还公开表达独立自主的政治立场。它们秉持不结盟的政治立场,明确表示不愿与西方一起孤立俄罗斯,不支持美西方对俄罗斯的制裁,众多南方国家在联合国大会紧急特别会议有关谴责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并“制造人道主义危机”、谴责俄罗斯“吞并乌克兰东南部四省”并要求俄罗斯从乌克兰撤军的决议投票中选择弃权乃至不投票,表达对西方在国际多边机制中对俄罗斯孤立的不同意见。绝大多数亚洲国家(日本、韩国和新加坡除外)和中东、非洲、拉美国家(巴哈马群岛除外)都未选择制裁俄罗斯,美国的北约盟友土耳其以及阿根廷、巴西、巴基斯坦、菲律宾、泰国等美国非北约盟友都没有参与西方对俄罗斯的制裁行动。2023年2月,在印度班加罗尔举行的二十国集团财长和央行行长会议上,美国财政部长耶伦要求二十国集团成员国谴责俄罗斯的军事行动、支持美国对俄罗斯的制裁,但巴西、印度、印度尼西亚、墨西哥和南非等南方国家认为制裁俄罗斯正在危及世界;主办国印度明确表态,二十国集团会议是讨论经济问题的会议,不是政治会议。颇具指向意义的是,印度、巴西、土耳其等诸多南方国家与俄罗斯的贸易额大幅攀升,美西方通过战争和经济制裁消耗俄罗斯的企图料难达成。2023年1月卢拉再次当选巴西总统,提议成立由巴西、中国和印度等中立国家担任调解人的国家小组,协调促成俄乌双方达成和平协议。南方国家政治立场的表达给美西方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促使西方各国更加重视南方国家的意见并进行必要的政策调整,成为影响大国关系调整的新要素。
上述进展表明,在经历30余年的跌宕起伏之后,发展中国家重回世界舞台的中央,“全球南方”的兴起气势磅礴。迄今,新兴市场和发展中国家经济总量占全球GDP的比重已接近40%,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率已达到80%,成为全球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南方国家不再是贫穷和落后的代名词。尤其是,中国、印度、巴西、印尼等发展中大国在世界舞台上扮演积极、建设性角色,致力于发挥引领性作用,有了金砖国家峰会、联合国南南合作金融中心、七十七国集团等核心平台的支撑,在二十国集团峰会等全球平台的地位愈发突出,东盟、非洲联盟、上海合作组织、拉共体等区域性国际组织在全球舞台发挥重要作用,其所依托的国际平台愈加多元和稳固。南方国家致力于推进国际发展合作,在推动南南合作进一步展开的同时,积极实现发展中大国发展经验、先进技术和专业知识的共享,并大力推进全球发展治理,在国际发展援助方面开始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展现了南方国家的主动性、创造力。
另一方面,大多数南方国家尚未实现经济赶超目标,经济增长、政治稳定乃至国家安全的挑战巨大、任务繁重。“全球南方”地域范围宽广、国家和地区众多,其中既有中国、印度、巴西这样的大国强国,更有46个世界上最不发达的国家,各国发展水平不等,发展和安全所面临的问题各异,文明多样性、多元化突出,缺乏稳固的立场协调机制和强有力的支持性机构,实现团结、协调与合作殊为不易。作为整体的南方国家政治力量依然薄弱,容易受到冲突的影响而产生分歧和分裂,也难以避免相互的纷争。“全球南方”的崛起发生在深度全球化的时代,是在与发达国家紧密联系和相互嵌入的政治经济关系中形成的,与主要发达国家存在不对称依赖关系,其发展的脆弱性更是不容忽视。
三、“全球南方”兴起于大国新博弈
进入21世纪第三个十年,“全球南方”不仅是一支独立的政治经济力量,还被视为地缘政治博弈的参与者、国际政治变革和全球治理重塑的核心力量,参与全球博弈的意愿强烈、作用突出。
首先,“全球南方”以独立自主的姿态、不结盟和不选边站队的立场参与全球博弈,成为大国博弈的重要参与方,中国、印度等南方大国更是大国博弈的当事方。“南方国家致力于推动国际发展合作,实现快速发展和缩小南北差距的核心目标;与此同时,积极表达利益关切,反对和不参与集团式对抗,体现了“战略自主”的政治追求。“全球南方”体现出鲜明的非西方、非北方、反对霸权主义、反对强权政治的政治立场,它们不认同美西方主导的世界政治经济秩序,谋求国家安全与经济社会发展并重,致力于维护发展道路选择的自主权。在国际政治舞台上,绝大多数南方国家拒绝或避免在中美战略博弈之间选边站队,不支持、不参与、不盲从美西方全面制裁俄罗斯等极端行动,不愿意卷入大国博弈的漩涡而从中牟利,不充当美西方势力在所在地区的代理人,反对被动和仆从的角色认定,而是更加积极地展现独立姿态、发挥独立作用,在地缘政治竞争中展现更多的能动性。“全球南方”对战略自主的追求体现在,在乌克兰问题上采取平衡稳健立场,认为乌克兰危机属于欧洲的问题而非世界的问题,中国、巴西、南非、沙特等南方国家或提出与西方立场迥异的和平方案,或往返于俄罗斯、乌克兰之间劝和促谈,成为制衡和平衡大国博弈的重要力量。与此同时,“全球南方”深刻认识到,通过南方国家的团结、协作、立场协调是其发挥积极作用并受到重视的基础所在,因此南南合作的创新发展至为关键,也是其作用展现的动力所在,金砖国家峰会的扩容就是颇有气势和启示的例证。有鉴于此,积极推进全球发展治理和世界秩序变革,就成为“全球南方”新时代的共同利益诉求,也使得南方国家在全球博弈中发挥积极和引领性的作用,中国、印度等南方大国尤其扮演着关键性角色。
其次,“全球南方”内部博弈已起,开始出现主导权之争,印度等将中国排除在外的战略考虑值得密切关注。中国、印度、巴西、印尼等国家在“全球南方”发挥着“领头羊”作用,但其战略考虑和战略姿态有异,未来“全球南方”的团结一致面临考验。有鉴于金砖国际峰会在“全球南方”的核心平台地位和中国、印度、巴西在金砖国家峰会的主导性作用,如何有效协调这些国家的立场、利益与战略取向至为关键。当前,印度致力于将自己打造成“全球南方”的领导者,开始将自身定位为“西南大国”(West-South Power),即在战略目标和价值观上与西方深度交汇,同时深深植根于全球南方,意在充当全球南方与全球北方之间的桥梁,两边下注、两边取利。2023年1月印度主办“全球南方之声”线上峰会,是其塑造自己南方国家利益代言人形象、争夺“全球南方”主导权的重要步骤,拒绝邀请中国与会更是其将中国排除在南方国家之外的重要举措,积极配合美西方对中国战略定位的意图彰显。2023年9月印度主持召开二十国集团新德里峰会,邀请其南亚邻国和诸多发展中国家与会,推动非洲联盟成为二十国集团正式成员,进一步展现“全球南方”的影响力和印度对“全球南方”的影响力。2023年1月卢拉再次当选巴西总统,他表示将重振南方共同市场,以此引领“全球南方”合作。西方媒体开始把印度和巴西并列成为“全球南方”的领袖国家。2022年印尼主办二十国集团雅加达峰会,积极展现了独立第三方的角色定位,其在“全球南方”的作用颇为多国所期待。面向未来,南方大国之间的关系走向颇为世人所关注,而中印之间的“龙象之争”更被视为指向标。
再次,美西方国家争夺“全球南方”的话语权和合作权,反俄排华意识形态浓厚。美国史汀生中心2022年12月发布专题报告指出,西方和“全球南方”之间的分歧正在扩大,如果西方不试图理解这些国家的利益、需求和要求,不停止寻求将西方价值观强加于它们身上,就有可能完全失去后者。美西方国家深刻认识到“全球南方”的兴起,试图联合“全球南方”国家一道维护所谓“以规则为基础的国际秩序”,致力于联合南方国家反对俄罗斯,共同应对所谓的“中国挑战”。美西方的做法包括:第一,承认“全球南方”兴起,摆出更加重视南方国家的姿态。它们认识到南方国家对西方失去信任和信心的危险,呼吁加大对“全球南方”事务的介入力度,争取南方国家的信任。2023年2月举行的慕尼黑安全会议设置南北合作专场讨论,其安全报告更是用较大篇幅聚焦“全球南方”议题,其中“全球南方”一词出现55次之多。2023年5月的七国集团广岛峰会邀请印度、巴西、东盟轮值主席国印尼、非盟轮值主席国科摩罗联盟、越南等南方国家领导人作为对话伙伴与会,将加强与“全球南方”国家关系纳入峰会主要议题。第二,美西方国家通过推出系列基础设施投资和经济发展倡议,增加对南方国家的发展援助,将南方国家作为产业链、供应链去中国化的替代选项等,深化与南方国家的经贸和技术合作,视之为对华竞争的新选项。美西方试图通过利用“全球南方”的资源和市场来取代中国在全球产业链中的地位,推进其对华“去风险”战略。第三,美西方积极争夺对“全球南方”的话语权,试图将“全球南方”塑造成一个不包含中国在内的群体,借以在中国与广大发展中国家之间制造对立,推动大国竞争和地缘对抗。美西方图谋将“全球南方”打造成牵制中国的战略抓手,鼓噪“中国债务陷阱论”,否认中国发展中国家的地位,否认中国属于“全球南方”,扶持印度充当“全球南方”领导者,挑起中国与“全球南方”的矛盾,削弱中国在发展中国家的影响力。在西方国家中,美国和日本尤其重视“全球南方”。美国试图多管齐下,在增进与“全球南方”关系的同时,致力于把“全球南方”打造为推进对华战略竞争的重要方向,在中国与“全球南方”之间进行区隔,防止中国主导“全球南方”,打击中国与其他南方国家联合自强的努力。日本2023年版的《外交蓝皮书》和《通商白皮书》强调,国际社会正处于历史性转折期,必须重视“全球南方”。与此同时,日本政府致力于在欧美与“全球南方”之间充当桥梁,意在通过与“全球南方”的合作实现其政治大国目标。
最后,俄罗斯紧紧抓住“全球南方”,推动其战略重心的调整。“全球南方”在乌克兰危机中的表现让俄罗斯看到了契机和希望。俄罗斯将自己定位为“全球南方国家对抗新殖民主义”的领导者,致力于争夺国际舆论的话语权和主动权。有鉴于南方国家不但成为俄罗斯打破西方围堵体系的重要缺口,也否定了西方在乌克兰战场继续拱火的合法性,相当程度上为俄罗斯在乌克兰战场与西方僵持提供了必要条件,俄罗斯致力于争取“全球南方”的理解和支持,扩大与南方国家的贸易往来,体现了经贸合作“南方化”的战略考虑。伴随着乌克兰危机的僵持,“全球南方”将持续作为俄罗斯和美西方激烈博弈的争取对象,也成为双方竞相扩大经贸合作和深化战略协调的竞争对象。
四、“全球南方”兴起与中国外交战略应对
中国是“全球南方”的当然成员,“全球南方”是中国的天然同盟军。在“全球南方”兴起之际,重新审视中国与“全球南方”的关系殊为必要。我们要明确宣告中国属于“全球南方”,中国与其他南方国家命运相关、荣辱相连,中国是“全球南方”的重要依靠,愿意在“全球南方”发展上积极发挥建设性合作者、理念引领者、智慧贡献者、方案提供者的作用,推进共商共建共享。
如何看待和处理中国与其他发展中国家的关系,一直是中国领导人关注的根本性战略问题,是中国外交战略的重中之重。毛泽东、周恩来等老一辈革命家高度重视与亚非拉国家的联合,毛泽东提出的“中间地带论”和“三个世界理论”把发展中国家视为坚定的同盟军;邓小平提出和平发展的时代主题和“东西南北”问题,突出强调发展中国家在和平、发展两条主线上的地位与作用;江泽民和胡锦涛聚焦发展中国家在中国战略布局中的关键性作用,强调“发展中国家是基础”;习近平把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崛起视为百年变局的核心推动力之一,把拓展南南合作视为中国战略的重中之重,强调发展中国家在百年变局深化演进中越来越突出的地位与影响。2015年4月22日,习近平在出席亚非领导人会议和万隆会议60周年纪念活动时提出深化亚非合作、拓展南南合作、推进南北合作的主张,并郑重宣布“无论发展到哪一步,无论国际风云如何变幻,中国都永远做发展中国家的可靠朋友和真诚伙伴。这是中国对外政策的基础,过去、现在、将来都不会改变。”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中国要秉持真实亲诚理念和正确义利观加强同发展中国家团结合作,维护发展中国家共同利益;中国愿加大对全球发展合作的资源投入,致力于缩小南北差距,坚定支持和帮助广大发展中国家加快发展;中国致力于扩大金砖国家、上海合作组织等合作机制影响力,增强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在全球事务中的代表权和发言权。2023年7月25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外办主任王毅在约翰内斯堡出席第十三次金砖国家安全事务高级代表会议时指出,“全球南方”是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集合体,中国是“全球南方”的当然成员,永远是发展中国家“大家庭”的一员。他提出,独立自主是“全球南方”的政治底色,发展振兴是“全球南方”的历史使命,公道正义是“全球南方”的共同主张。他强调中方愿同广大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一道,推动落实全球发展倡议、全球安全倡议、全球文明倡议,共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并就加强“全球南方”合作提出四点主张:消除冲突、共建和平,重振活力、共促发展,开放包容、共谋进步,团结一致、共商合作。2023年8月22日,习近平在2023年金砖国家工商论坛闭幕式上致辞指出,作为发展中国家、“全球南方”的一员,我们始终同其他发展中国家同呼吸、共命运,坚定维护发展中国家共同利益,推动增加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在全球事务中的代表性和发言权。
新中国成立迄今,中国与发展中国家同呼吸共命运,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建立了制度化的合作渠道,为“全球南方”兴起提供了坚实的基础。进入新时代以来,中国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和构建新型国际关系的战略使命,秉持和落实真实亲诚理念和正确义利观,提出全球发展倡议、全球安全倡议和全球文明倡议并积极推进与国际社会一道落地落实,通过共建“一带一路”、创建亚洲基础设施开发银行等战略举措,积极展现其世界领导力。我们正在迎来发展中国家、后发国家大放异彩的时代,昔日被凌辱、被欺负、被轻视的国家复兴的时代,“全球南方”是一个重要的时代符号;这是东方思想备受重视的时代,“全球东方”的提出代表了东方全面复兴的时代正在来临;这是中国被全面聚焦的时代,中国集发展中国家、东方国家、后发国家、复兴国家等于一身,代表了历史之变的重要方向。有鉴于此,党的二十大报告明确指出,“我们坚定站在历史正确的一边、站在人类文明进步的一边,高举和平、发展、合作、共赢旗帜,在坚定维护世界和平与发展中谋求自身发展,又以自身发展更好维护世界和平与发展。”中国的上述主张和系列倡议得到了南方国家的高度赞同和积极呼应,中国在南南合作的引领者地位得到了南方国家的尊重和支持。中国在积极提供发展援助的同时,搭建国际发展知识经验交流平台,建立全球发展知识网络,开展治国理政经验交流,拓展了中国式现代化建设在“全球南方”的影响力和吸引力,为中国与“全球南方”的深化合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与此同时,“全球南方”的兴起也给中国外交战略的优化提供了新指向。一方面,我们积极应对美西方的恶意抹黑和无理区隔,揭露其将中国从发展中国家剥离的企图,坚定与“全球南方”站在一起,坚信“美国任何试图削弱或对抗中国在全球南方国家影响力的努力都注定会失败。”另一方面,我们深化对“全球南方”的认知,从战略高度思考深化与“全球南方”合作的路径,把“全球南方”作为中国外交战略支柱来进行顶层设计和战略经营。深化与“全球南方”的合作,在战略定位上,中国明确发展中国家在外交战略中的定位,把维护全球南方独立、防止南方国家迫于现实压力再次沦为资本附庸和美西方仆从作为出发点。在百年变局深化演进之下,摆脱对西方资本主义体系依赖性的全球南方将成为一支重构国际秩序的重要力量。中国致力于帮助南方国家维护和实现经济独立,有效制约和摆脱垄断资本的束缚;维护和实现市场独立,维护公平的国际贸易体系,帮助南方国家培育经济优势;维护和实现安全独立,防范美西方的军事干涉与武力威胁。
深化与“全球南方”的合作,在双边层面上,中国聚焦南方国家具体的安全和发展诉求,推动双边发展战略对接,致力于实现务实发展成效,从而打造中国与南方国家合作的典范;上述双边和区域性合作将为中国和南方国家良性互动打下坚实的基础。深化与“全球南方”的合作,与中国提出的共建“一带一路”倡议、全球发展倡议、全球安全倡议、全球文明倡议的落实落地密切关联,中国发挥引领和示范作用,落实共商共建共享的目标诉求,实现南南合作模式的创新。其间,中国可在“七十七国集团和中国”峰会机制持续推进的同时,着力打造以“全球南方”合作为主题的新论坛机制,为“全球南方”持续兴起提供新平台。
深化与“全球南方”的合作,在地区层面上,积极通过中国与地区性国际组织合作开展的双边论坛(如中非合作论坛、中拉合作论坛、中国-中亚合作论坛等)推动中国与地区经济合作,实现中国与发展中地区的平等对话协商。1955年万隆会议以来,中国始终是南南合作的积极推动者,并在南南合作模式方面进行了颇具中国特色的探索。其中,中非合作论坛从发展倡议到对话平台、行动机制,在推动非洲发展和中非友好合作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中非合作论坛坚定支持非洲的自主性和内生性发展,为非洲发展提供坚强支撑,成为南南合作的示范性机制平台,从而重新激发了南南合作的活力,成为南南合作的典范。面向未来,中非合作论坛的经验总结及其在“全球南方”的推广具有重要示范意义。
深化与“全球南方”的合作,在全球层面上,中国以实现南方国家联合自强为目标,在世界秩序重塑、联合国改革、乌克兰危机、气候变化谈判等重大全球性议题上凝聚“全球南方”的共识,积极响应南方国家的合理诉求,致力于增强其在全球事务上的代表性与发言权,致力于完善全球发展治理架构。中国应和南方国家进一步加强沟通合作,共建全球发展知识网络,搭建国际发展知识经验交流平台,推动各国自主知识体系建设,从而为探索多元化发展道路提供知识和创见。与此同时,加大对全球发展合作的资源投入,在国际发展援助扮演积极角色。
作为“全球南方”最大的援助提供国,中国并不把最不发达国家视为被动主体,而是视它们为具有内在发展动力的主体,积极推动实现互利共赢。伴随着百年变局深化演进,中国致力于通过第三方合作等方式拓展与南方国家合作的新亮点,积极推动国际议程重新聚焦发展和减贫议题,敦促北方国家切实承担责任,继续致力于缩小南北差距,在坚定支持和帮助南方国家加快发展方面扮演主导推动者的角色。作为世界上迄今最为成功的发展中大国和“全球南方”的核心成员,中国乐于分享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宝贵经验,在“全球南方”发展上持续扮演引领者的角色,尤其在新型南南合作模式探索上的先锋作用。经过党的十八大以来在理论和实践上的创新突破,中国成功推进和拓展了中国式现代化,为南方国家自主探索现代化道路提供了重要启示和借鉴;与此同时,中国积极倡导推动多边主义和国际合作的制度建设,强调南南合作的基础性作用,其合作导向的战略选择对南方国家的国际作为颇具启示意义和引领作用。中国经验的进一步总结和在南方国家的分享,对“全球南方”持续发展和南南合作的持续推进具有重要的战略价值。(作者:门洪华 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同济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