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砖国家合作机制建设：以经贸合作为视角

内容提要：金砖国家经贸合作已取得了不小的成就，但由于金砖国家之间的经贸联系基础有限、投资规制环境障碍较多，各方合作战略存在差异，金砖国家经贸合作机制化进程存在局限。为了进一步发展金砖国家经贸合作，需要继续加强互信建设，改善国内营商环境，扩大在多边场合的立场协调，从双边和多边入手，加强金砖国家内部贸易和投资联系，推进金砖国家合作机制建设。

长期以来,由西方国家主导的全球治理机制未能有效地反映世界经济发展图景的变化，也无法满足新兴经济体要求获得更大话语权、维护自身正当利益的需求。在这一背景下,在全球治理理念上立场类似的部分新兴经济体开始推动形成金砖国家合作成为21世纪南南合作的典型现今,金砖国家已经建立起全方位、多层级的立体合作网络,其中经贸合作是重要组成部分。2017年9月3-5日,第九届金砖国家峰会在中国厦门成功举行,会上通过了包括政治安全合作、经济合作、人文交流合作领域的63个合作方案,并首次在宣言中提出开启“金砖+”对话新模式,金砖国家合作方式得到了有效拓展。值得注意的是,在合作内容上,此次峰会继续高度重视经贸合作,包括商定货币合作的新领域,开启本币直接投资,拓展电子商务领域的数字互联互通等。回顾金砖国家间的经贸合作,特别是对比金砖国家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我们发现金砖国家的经贸联系尽管获得了较大发展,仍面临不少挑战,在"逆全球化"思潮不断涌现的今天,加强金砖国家经贸合作任重道远。

一、金砖国家经贸联系的发展现状

21世纪以来,金砖国家的进出口贸易总额增长强劲,贸易额占世界货物贸易总额的比例持续增高,反映了金砖国家在世界贸易格局中日益重要的地位。其体而言,金砖国家之间的贸易额呈现上升趋势,内部贸易额占总贸易额的比重持续增加,从2001年的6.85%上升至2010年的15.93%,增长明显。然面,金砖国家之间的贸易联系并不繁密，内部贸易额比重相对较小。除2010年外,金砖国家内部出口比重长期低于金砖国家出口占全球出口的比重，并且在近年来有下滑趋势。从金砖国家2016年的贸易伙伴分布来看,除中国是其他四国主要的贸易伙伴,其他四国彼此均不是对方的主要贸易伙伴。

如果利用拓展过的贸易密集指数计算方法,我们发现,截至2016年,只有印度一南非和巴西-南非的贸易密集度大于1.说明这些国家之间的贸易依赖大于对外部世界市场的依赖。其他的国别组合贸易密集度均未达到1,而且巴西和南非的贸易密集度波动较大,在2009年至2015年间都低于1。值得注意的是.自2009年金砖国家第一次领导人峰会后,金砖国家间的贸易密集度并未提高,除了俄一南和印一南贸易之外,其他国别贸易组合基本处于略有下降的状态,就金砖各国的贸易伙伴分布来看,金砖国家与外部经济体尤其是欧美市场经济体的联系变得更加密切了。

同时,数据表明金砖国家间的相互投资流量和存量占各经济体对外投资额的比重较小。即使是中国,与金砖国家的投资联系也比较有限。据联合国贸发组织发布的《2016年世界投资报告》金砖国家对外直接投资流量占全球的比重从2000年不足1%提高至2013年的1%。但是金砖国家内部投资联系仍较弱,2013年金砖国家对外直接投资流入金砖国家内部的比例较低,仅2.5%，高达42%的投资流向发达国家另外的43%的投资则流向周边国家。2010年至2014年间,内部投资在金砖国家整体吸收的外国直接投资流量中所占比例仅为0.5%,远远低于同期其他经济集团的水平。

无论从国际贸易还是从国际投资来看,金砖国家之间的经贸合作尚未实现较强的相互依赖，金砖国家经贸合作仍有较大的提升空间。

二、金砖国家经贸合作机制建设

金砖国家经贸合作机制是平等的金砖国家各方相互妥协、协调立场,改善全球经济治理的重要机制之一。金砖国家已经建立了由领导人峰会确定顶层设计,经贸部长会议和经贸联络组进行政策协调，工商理事会和工商论坛推动企业对话,以及智库峰会建言献策的多维度合作体系。该体系重在研究和协调立场,经贸部长会议作为金砖国家经贸合作的关键机制，一般面言,金砖国家经贸部长会议提出具体合作侣议,再由领导人峰会加以确认。

2009年,第一届金砖国家领导人峰会在俄罗斯举行，当时会议讨论的重点是国际金隙治理峰会提出要提升发展中国家在多边国际组织尤其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中的代表权,此次峰会尚术关注经贸合作领域。2010年,第二届金砖国家领导人峰会开始关注经贸合作议题,特别是峰会前,巴西与中国、印度都举行了双边会谈,会谈均表达了加强经贸合作的愿望。随后，金砖国家领导人峰会首次积极承诺抵制保护主义,并表示将研究利用本币进行国际贸易。

2011年4月,金砖国家首届经贸部长会议在中国三亚召开此次会议正式开启了金砖国家经贸合作机制建设。在此次会议上,金砖国家经贸部长同意建立金砖国家经贸联络组,研究金砖国家经贸合作现状、科学研判金砖国家经贸合作发展趋势,并以此为基础提出机制框架和具体措施。随后,金砖国家领导人峰会发布了《三亚宣言》,该宣言首次将贸易领域合作与经济金融合作并列,提出要确保金砖国家经济保持强劲增长势头,依托G20夏纳峰会推进经济、金融、贸易和发展等领域合作。然而,与金融合作相比,此时金砖国家在经贸合作方面的进展较小，仍处于起步阶段。

2012年金砖国家第二届经贸部长会议进一步明确了加强和深化金砖国家经贸合作的方式和途径,特别是在海关合作、分享贸易便利化经验、投资促进、中小企业、贸易数据采集和一致化、电子商务合作和知识产权合作等领域的合作。随后,第四届金砖国家领导人峰会发布了《新德里宣言》,该宣言明确提出投资议题同时,金砖国家还签署了《金砖国家银行合作机制多边本币授信总协议》和《多边信用证保兑服务协议》,旨在促进金砖国家境内以各国官方货币结算的商贸、服务与投资活动。

2013年3月举行的金砖国家第五届领导人峰会及第三届经贸部长会议界定了经贸合作的基本框架。本次经贸部长会议上,金砖国家提出成立金砖国家工商理事会,同时发表了《金砖国家贸易投资合作框架》,这是金砖国家经贸合作最重要的文件之一。该合作框架确认经贸联络组是金砖国家对经济、贸易和投资相关议题进行对话的重要平台，并指出世贸组织多哈回合、投资政策、投资促进机构、投资环境透明度、本币结算是金砖国家经贸合作的重要内容。

金砖国家第四届经贸部长会议于2014年7月14日在巴西福塔莱萨市举行。五国经贸部长共同发表了联合公报和《金砖国家贸易投资便利化行动计划》。在公报中,金砖国家了强调电子商务合作对扩展金砖国家间贸易往来和促进金砖国家构建紧密经济合作的重要性,并欢迎建立“金砖国家电子商务专家对话"机制此次经贸部长会议的一个重要成果就是提出了《金砖国家贸易投资便利化行动计划》该文件为推动金砖国家贸易投资便利化合作指明了方向,具体而言,需要金砖国家加强在提高政策透明度、推动简化与高效、推进连贯性与可预见性、促进交流与沟通以及推进合作与协调等方面的改革与合作。

金砖国家第六届领导人峰会与第七届峰会也都关注了经贸合作建设.声明支持多边贸易体制、金砖国家制定了以发展经贸合作为核心的《金砖国家经济伙伴战略》,明确推动和金砖国家在贸易投资、制造业、能源等八大重点领域的合作。同时,第七届金砖国家领导人峰会进一步推动电子商务合作,并通过了《金砖国家电子商务合作框架》。

随后,2016年金砖国家第八届领导人峰会上,金砖国家确认将服务贸易纳入经贸合作建设中,并批准了有关服务贸易、单一窗口等方面的合作内容。另外此次峰会还组织了金砖国家与环孟加拉湾多领域经济技术合作组织(BIMSTEC)的对话,探讨了金砖国家同该组织成员国进行经贸合作的可能性。从此，金砖国家的经贸合作除了合作内容的扩展外,在合作伙伴上也开始扩大。这在2017年中国厦门峰会上尤其明显,习近平主席指出要开启“金砖+”对话新模式,逐步扩大与其他新兴经济体如墨西哥、土耳其等经济体的合作,在经贸领域,多项合作内容如《金砖国家电子商务合作倡议》《金砖国家海关合作战略框架》等都在不断落实中。

从历届金砖国家领导人峰会推动的合作内容看,经济、社会，文化、政治等合作全面铺开,但是经济合作议题始终是最重要议题,在全部合作内容中所占比重也是最高的。经贸合作议题，如海关、电子商务、出口信贷保险和再保险、本币结算、基础设施等禁本都被金砖国家历届峰会所涉及。但是,金砖国家经贸合作更多的是以对话和信息交流沟通方式展开,鲜有涉及约束性的贸易投资自由化内容。

三、提升金砖国家经贸合作的政策限度

尽管金砖国家之间的经贸联系不断提高,但是发展水平仍相对有限,金砖国家间的贸易依赖水平并不高。当然,金砖国家间贸易依赖水平较低的原因很多,特别是与金砖国家同处于全球价值链的中低端、产品相似度高等因素密不可分。同时,金砖国家营商环境、金砖国家在经贸合作战略上的不同政策导向等也都限制了金砖国家经贸合作的深化。

(一)营商环境有待进一步改善

在经贸合作中,金砖国家相互投资是重要合作领域。目前，中国已成为世界第二大对外直接投资国,然而大量的对外直接投资并未投向金砖国家,而是更多地流向了发达国家,特别是美国澳大利亚、欧洲等国家和地区事实上，中国当前的经济发展阶段决定了中国的对外直接投资具有典型特征,即具备显著的优质资产和技术寻求型,或自然资源和重要市场寻求型的特征。尽管理论上金砖国家有理由成为市场寻求型的投资目标,然面包括中国在内的金砖国家对外直接投资并未大量进入金砖国家内部,其重要原因之一就是金砖国家国内规制障碍。

世界银行营商环境(Doing Business)和企业调查项目(En-terprise Survey)数据显示,俄罗斯的营商环境在金砖国家中是最友好的,但是障碍也不少,主要集中在建筑许可领域，例如外资股权比例超过10%%的企业获得建筑相关许可平均耗时202.2天,比内资企业多了77.6天,比全球平均水平多了133.5天。另外,俄罗斯在市场准入、人员流动、税收和签证等领域限制也较多。南非在营商环境中排名与俄罗斯接近，其营商环境壁垒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外资所有权限制，南非要求所有企业25%的所有权必须由当地黑人持有:二是当地融资困难,外资股权、控制权或营运收入中非南非居民占有超过75%权益的外资企业,在向南非当地的信贷机构申请融资时受到限制较多:三是人员流动限制,南非对外发放签证较慢,人员流动受限。此外,数据表明,南非社会治安有待改善,外资股权超过10%的企业支付安保费用的比例高达87.9%，而全球平均水平为67.7%，这也限制了其他金砖国家对南非的投资。

金砖国家中,巴西和印度的排名比较落后。其中,巴西的企业税负重、纳税程序繁杂,例如巴西中小企业赋税便利度在全球仅排第181位:世界银行2009年数据显示,62.2%的外资企业将税负认为是在该国投资的主要障碍。另外,外国投资者在巴西境内投资尚未实现国民待遇:内外资待遇差别大,例如,外资股权比例超过10%的企业获得巴西建筑相关许可平均需要耗时229.1天，而该国国内企业仅需59.1天。印度政府对国内产业准人限制较多,例如,禁止或严格限制外国投资者进人农业零售、铁路和房地产等部门，面且监管措施不透明,各邦政策差异较大,这些都限制了其他金砖国家对印度的投资。

在营商环境上.中国排名居中,尽管中国已经成为吸收外国直接投资的大国,但是中国在建筑许可等部分营商环境指标上仍有较大的改善空间。另外,金砖国家内部和国家间存在多个涉及对外投资的法规条例,缺乏有效协调,致使金砖国家经贸合作存在不少协调成本。

(二)经贸合作战略导向差异

金砖国家合作既不属于传统的区域经济一体化机制,也不是多边国际组织机构,目前金砖国家合作机制作为全球主要新兴经济体政策协调和立场发声的平台,已经取得了显著的进步。然面,由于金砖各国对该合作机制的需求存在差异,导致不同国家在经贸合作中立场各异。

作为地区大国,俄罗斯、巴西、南非和印度更多地采取的是立足本地区的防守型区域合作战略。例如,俄罗斯多年来坚持优先建设欧亚经济联盟,同时坚持以欧亚联盟为基础对外进行机制化的区域合作。由于在非洲地区经济影响力较大,南非积极推动大非洲自由贸易区建设,同时为了保护国内市场,南非对外表示将不会与大国谈判自由贸易区，这也限制了金砖国家经贸合作在贸易投资自由化方面的深化发展。巴西则以南方共同体市场为基础,推动和印度、南非谈判答署了互惠贸易框架协议,并与中国签署了《关于进一步加强经济贸易合作联合声明》,巴西与其他金砖国家发展了一定水平的务实经贸合作。印度选择在推动经贸合作过程中,更重视战略考量。自20世纪90年代印度实行“东向战略"后就积极护展在东亚、东南亚地区的影响力。同时,印度积极加强与周边国家的经贸合作,试图平衡其他大国在南亚地区的影响力。另外，印度在区域合作过程中,始终比较保守,对外谈判中对市场准人的控制比较严格。可见,不同金砖国家在对待经贸合作的立场存在着显著差异,而这些差异又进一步对金砖国家经贸合作的深化构成了障碍。事实上,这也是金砖国家经贸合作鲜有触及机制化建设的深层原因之一。

四、总结

自2009年金砖国家合作机制建立以来,金砖国家经贸合作的成就主要集中在立场政策协调而非贸易投资自由化的机制化建设上。其主要原因在于,金砖国家经贸合作的主要驱动因素并非经济效益,而更多地体现为战略层面需求,即提高新兴经济体在全球治理中的发言权的需要,这与金砖国家合作机制本身的目标是一致的。当然,金砖国家经贸合作也受到了各国经济发展阶段不同、营商环境、区域合作战略目标差异等因素的彩响。尽管如此,鉴于新兴市场的重要性,金砖国家间仍有必要进一步加强经贸合作。

首先,营商环境指数表明,金砖国家的贸易投资便利化水平还比较低,例如,在已有的合作领,进一步简化海关程序、提高透明度,缩小国内法律、标准差异营造公平竞争环境等,贸易投资便利化的预期经济效益将非常显芳:而且贸易投资便利化不触及市场准人谈判和削减关税，属于不太敏感的领域,进一步加强金砖国家贸易投资便利化合作的必要性和可行性都很强,特别是贸易投资便利化的外溢性较强,这对于处在贸易保护主义威胁下的世界经济格外重要。

其次,当前逆全球化背景下各种类型的保护主义此起彼伏，正处在经济起飞和重要发展阶段的金砖国家经济发展遭受了重大威胁,受制于技术水平和有限的国内消费市场,包括金砖国家在内的不少新兴经济体的发展环境都有所恶化。在此过程中,金砖国家加强经贸合作并在国际多边场合内协调立场并统一发声.例如,在世界贸易组织、二十国集团等机制平台上加强沟通协调,推动发展中国家关心的议题,将有助于更好地抵制贸易保护主义维护全球化的进程。

最后，由于目前国际上尚未形成通行的多边投资规则,主要由分散面多样化的双边和区域协定构成。虽然经合组织(OECD)一直在推动多边投资谈判,但是进展非常有限。尽管G20推出了全球投资指导原则,但是尚未达成具体的投资规则。作为吸收外资的重要目的国和新兴经济体金砖国家应加强政策协调,甚至可以尝试谈判投资协定，以发展中国家集团的身份,推动构建投资者利益和东道国利益平衡的投资标准和规则,并争取以此推动构建利益更加平衡的新一代多边投资协定。(作者：沈铭辉 中国社会科学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仇莉娜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