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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世纪俄国的中亚视野:彼得一世时期的中亚地理考察及其意义

发布时间:2024-01-03 来源:国际合作中心

内容提要:作为欧亚大陆核心区域的中亚一直是俄罗斯“欧亚世界”理念的重要组成部分。俄国的中亚视野萌发于彼得一世时期,俄国历史上首次大规模中亚地理考察活动正是在这一时期开启的。考察集中探索了哈萨克汗国、里海、希瓦汗国及布哈拉汗国四大地区,取得两项重要成果:一是填补了俄国对中亚地理空间的认知盲区,绘制了一系列重要地图,并使俄国以中亚为跳板进一步向东发展与中国的地理联系;二是使俄国意识到中亚地区的战略意义,中亚成为历代沙皇扩张势力范围的既定方向。彼得一世时期的中亚地理考察意义深远,不仅为俄国打开了通往中亚的地缘政治博弈之路,还为俄国东方学的发展奠定了基础。本文重点关注彼得一世时期的中亚地理考察活动,梳理、总结地理考察的路线、人员构成及成果,以期为全面了解18世纪俄国中亚交流史提供有益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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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言

彼得一世时期的中亚地理考察活动上承15~16世纪俄国与中亚汗国的早期交往史,下启19~20世纪俄国吞并中亚汗国的侵略史,开启了俄国中亚地理探险的多个“第一次”,是俄国认知中亚地区的重要时期。国内学界对俄国中亚地理考察的关注多集中于19~20世纪,对彼得时代的中亚地理考察还缺乏细致的梳理及探析。与这一时期地理考察相关的史料、文学作品等对全面研究中亚探险史、俄国与中亚关系史等均有助益。本文所运用的资料主要有三类:第一类是19世纪在俄国出版的彼得时期前往中亚探险使者的日记、记载彼得政令的史料,如费多尔·斯基宾(Федор Скибин)考察中亚的逗留记录、伊万·温科夫斯基(Иван Унковский)考察准噶尔的日记、贝科维奇-切尔卡斯基(Александр Бекович-Черкасский)的希瓦日记等;第二类是20世纪苏联史学家克尼亚热茨卡娅(Е.А.Княжецкая)、东方学家哈尔芬(Н.А.Халфин)整理的有关彼得时期中亚地理探险的史料,以及研究18世纪俄国东方学发展的学术著作;第三类是描述彼得时代中亚地理考察的文学资料,如俄国诗人普希金所著的《彼得史》(История Петра)、乌兹别克诗人穆尼斯·谢尔穆罕默德(Munis Shermuhammad)的诗歌等。梳理、归纳、挖掘彼得时代地理考察的相关记载文献,有利于进一步了解彼得一世时期俄国探索中亚的历史全貌,为厘清俄国中亚观的历史形成提供有益参考,进而加深对俄罗斯与中亚地区的历史联系的理解。

一、彼得一世的中亚观:中亚地理考察的动因

统治欧亚大陆的蒙古帝国瓦解之后,成吉思汗的后裔在中亚地区建立起哈萨克、希瓦与布哈拉三大封建汗国,诸罗斯公国则以莫斯科为中心致力于统一全罗斯、向东扩张土地。在这种历史语境下,“莫斯科公国对中亚事务及此地的政治实体并无太大兴趣……当1491年呼罗珊统治者、帖木儿苏丹侯赛因派遣大使向莫斯科递交外交文书后,双方并没有后续交往”。16世纪喀山汗国、阿斯特拉罕汗国和西伯利亚汗国相继并入俄国版图后,彻底改变了俄国同中亚的地缘位置:哈萨克汗国的西部、北部及希瓦汗国的西北部与俄国边境接壤,位于莫斯科东方的喀山、阿斯特拉罕城、托博尔斯克城成为俄罗斯商人与中亚贸易往来的新据点。新的地缘位置促使俄国改变了对中亚的冷淡态度,16世纪末俄国与中亚汗国开始建立外交联系。16~17世纪因为领土争端,俄国和中亚汗国之间多次爆发武装冲突,俄国屡屡向中亚汗国派出使者去赎救被俘的俄罗斯奴隶。由于缺乏对中亚地区的了解,俄国在涉及中亚的外交事务中屡屡碰壁。1620年罗曼诺夫王朝的首位沙皇米哈伊尔派霍赫洛夫(И.Д.Хохлов)出使布哈拉汗国,却以“双方使者往来中断了20年”而告终。在彼得时代来临之前,尽管俄国与中亚在经济、政治、地理方面都有联系,但是对中亚地区的国家、民族、地理等信息都不甚了解,“17世纪获得相关信息的方法仍然不足,只有在俄罗斯的世俗文学获得发展之后,即通过彼得一世改革之后,才使俄国了解东方各国及其文化变得可能”,俄国同中亚地区的关系也在彼得时代迎来改变。

彼得一世的改革使俄国国力大为提升。俄国作为新兴的欧亚帝国不仅向波罗的海、黑海海岸扩充势力,还进一步向高加索、中亚及远东方向扩张。北方战争导致俄国国库空虚,加之18世纪俄国冶金工业快速发展,激发了俄国对金矿的极大需求。与此同时,俄土战争也让彼得意识到争夺海权的重要性,彼得欲加强对里海地区的控制,同波斯、奥斯曼帝国、克里米亚汗国、哈萨克汗国、希瓦及布哈拉汗国发展贸易。为进一步打通俄国在欧亚大陆向南的贸易版图,彼得一世将目光投向俄国以南的印度,希望开拓与印度稳定通商的道路。

(一)寻找通往印度的商路

1695年彼得一世派俄国商人谢苗·马连斯基(Семён Маленький)前往波斯和印度,要求他沿途记录所遇山川、河流、居民点的位置,并探索往返俄国与印度之间的道路。据传闻,马连斯基成功抵达了波斯的伊斯法罕城、德黑兰城,随后又抵达印度,成为莫卧儿宫廷接待的首个俄国人。然而马连斯基在外旅行五年后,最终在阿富汗不幸去世,没有成功返回俄国。“1716年沙皇向莫斯科衙门询问有关商人谢苗·马连斯基的文件记录……彼得提醒衙门,如果有人知晓,务必告诉他。然而相关文件已在数次大火中遗失。”由于没有留下任何文字记载,俄罗斯对印度的首次地理探索完全失败。马连斯基的失败也让彼得一世产生了取道里海进而同印度通商的想法。然而1699年彼得一世派往里海勘察的丹麦人谢利特龙(Шельтрон)也在旅行途中丧生。至此,彼得一世企图找到通往印度商路的两次探索均以失败告终,这让沙皇不由将目光投向中亚地区,寄希望于取道中亚来拓展俄国通往东方的商路。

(二)来自中亚的金矿传闻

17世纪俄国关于中亚的地理信息大多取自传闻,其中关于阿姆河流入里海的传闻对彼得一世影响颇大。在彼得一世的构想中,欧洲、俄罗斯的商队“可以通过伏尔加河到里海,再从里海进入阿姆河,沿着它一路行至印度”,畅通无阻地将商品带到东方,再从印度、中国、日本把东方商品带回俄罗斯,销往欧洲。尽管此时的俄国已经可以通过阿斯特拉罕和外高加索与东方国家取得联系,但是从俄国经中亚到印度、中国等更远东方国家的商路还未可知,这片地理空白无疑是彼得一世构建欧亚商贸版图的阻碍。“1714年土库曼商人霍查·涅斐斯(Ходжа Нефес)给彼得堡带来了阿姆河河岸盛产金沙的消息”,激发了彼得一世探索中亚的欲望。

“通往印度”和“金矿”传闻使中亚地区在彼得一世眼中变得重要。彼得一世向中亚派出使者收集地理情报、绘制地图,为加强俄国同东方诸国的贸易联系倾注心血。彼得一世在位期间一共发起了五次中亚地理考察,分别涉及四个方向:哈萨克汗国及其附近、里海及其海岸附近、希瓦汗国和布哈拉汗国。第一批前往中亚探险的俄国使臣们围绕上述几个方向逐步探明广大的中亚地区,为俄国向东扩张势力打下了基础。从地理考察的时间及结果上看,彼得时代的中亚地理考察可以分为两个时期:17世纪末至18世纪初的早期考察和18世纪上半叶至彼得逝世的中后期考察。

二、彼得执政早期的中亚地理考察

由于俄国与中亚汗国的紧张外交关系,以及考察团缺乏对中亚地区的了解,彼得执政早期的中亚地理考察常以失败告终。这一时期前往中亚探险的主要代表人物有费多尔·斯基宾、贝柯维奇·切尔卡斯基,所考察的地区以哈萨克汗国、里海、希瓦汗国为主。

(一)首张哈萨克汗国城镇手绘

14~17世纪俄国人对哈萨克人及其聚居地的了解大多散见于各类西伯利亚编年史之中,如萨瓦·叶西波夫(Савва Есипов)编撰的《东方未知异人的传说》(Сказание о человецех,незнаемых в Восточной стороне)、《新编年史家》(Новый летописец)等。进入罗曼诺夫王朝,1627年绘制的《大图之书》描绘出“乌拉尔河至伊希姆河、萨雷苏河、乌鲁套山、卡拉套山及塔什干南部”等哈萨克人聚居区。然而直到彼得时代,俄国人才真正掌握哈萨克汗国的信息,彼得一世派往哈萨克汗国探察的使者先后有涅普里帕索夫(А.Неприпасов)、科比亚科夫(В.Кобяков)、费多尔·斯基宾和特罗申(М.Трошин),其中费多尔·斯基宾的考察成果影响最大。

17世纪末哈萨克人占据了里海、咸海东北部至额尔齐斯河和托博尔河流域的大片草原,1680~1682年哈萨克人与俄国在额尔齐斯河和托博尔斯克地区爆发冲突。1691年俄国俘虏了哈萨克汗国的两名米尔咱,1692年哈萨克汗国俘虏了俄国大使涅普里帕索夫。1693年哈萨克汗王向彼得一世派来使者请求恢复友好关系,交换人质。作为回应,彼得一世派出了斯基宾。1694年斯基宾计划按商队路线从托博尔斯克出发,经额尔齐斯河的左支流瓦盖河、伊希姆河到伊希姆河上游,再向萨雷苏、楚河进发,之后到锡尔河直至哈萨克土尔克斯坦城。斯基宾谈判并未取得预期成果,反而被拘成为战俘。1695年涅普里帕索夫莫名身亡,为避免重蹈涅普里帕索夫的悲剧,1695年12月,斯基宾伪装成奴隶,在中亚商人的帮助下逃至布哈拉,后又从布哈拉逃至希瓦,在希瓦秘密逗留三个月后逃至乌拉尔河,之后前往伏尔加河向卡尔梅克汗寻求帮助,随后启程前往乌法,于1696年抵达托博尔斯克。

通过这次逃亡,斯基宾熟悉了从哈萨克汗国至布哈拉、希瓦汗国的路线,并在沿途为俄国收集了“布哈里亚”(Бухария)、“希瓦城”(город Хива)、“土尔克斯坦城”(город Туркестан)等中亚汗国都城的信息,包括城镇建设规模:“布哈里亚城与土尔克斯坦城相似,城门口耸立着12座塔,这里住着布哈拉的汗……”,“土尔克斯坦城和哈萨克汗国的其他城一样,城墙是土墙”;城市居民及其生产活动:“布哈拉人从商,多工匠,可自行生产小火器、火药和枪弹”,“希瓦城比布哈里亚小……城里除了希瓦人,还有咸海人、土库曼人”,“哈萨克人有很多马、羊,牛很少……主要用弓箭、长矛作战,没有火枪,武器、火药和枪弹在布哈里亚生产”;各城之间的路线:“从布哈里亚到希瓦需要15天脚程”,“从土尔克斯坦城到布哈里亚的路上会路过两口井,到第一口井需要走三天,第一口井到第二口井需要五天”。此外,斯基宾还绘有《哈萨克汗国城镇手绘》(Роспись городков Казачьей орды),该图成为18世纪俄国了解哈萨克汗国的重要资料,被相继纳入《1582~1908年西伯利亚哥萨克军队服务简史》和《费多尔·斯基宾和马特维·特罗申在土尔克斯坦、希瓦、布哈拉逗留记录》。斯基宾收集的地理信息随后被列梅佐夫(Ремезов С.У.)绘制在《西伯利亚制图书》(Чертёжная книга Сибири)中,在这幅地图上已显示出“从托博尔斯克到哈萨克汗国再到大布哈拉和希瓦”的路线。列梅佐夫绘制的另外两幅地图《托博尔斯克大地图》(Чертеж Тобольской земли)和《干旱无人通行草原的全土地制图》(Чертеж земли всей безводной и малопроходной каменной степи)刻画了哈萨克草原最早的地图形象。斯基宾此行探明了哈萨克汗国中部及北部,而斯基宾、列梅佐夫两人有关中亚的地理描述“深远影响了18世纪俄国地图里的中亚地理形象”。斯基宾此番考察虽然路途艰险,却贡献了彼得一世时期第一幅详细描绘从俄国到哈萨克汗国的线路图,即《哥萨克费多尔·斯基宾从托博尔斯克到哈萨克汗国的路线制图》(Чертеж пути казака Федора Скибина из Тобольска в Казачью орду,1697)。这幅地图同《哈萨克汗国城镇手绘》一同填补了18世纪俄国人对哈萨克汗国的认知空白。

(二)首张里海东海岸地图

早在16世纪,伊凡雷帝命人绘制的《莫斯科诸国大绘图》(Большой чертеж всех московских государств и его стран)就已描绘出里海的整体轮廓。1558~1560年英国人安东尼·詹金森受沙皇委托在出访布哈拉、希瓦的路途中绘制了首张里海地图。但俄国首张完整的里海地图诞生于彼得时期,彼得时期最早勘察里海海岸的代表人物是贝科维奇·切尔卡斯基。

1714年来自里海东岸、曼格什拉克半岛的土库曼人霍查·涅斐斯请求彼得一世拆除希瓦人在阿姆河上搭建的堤坝,以恢复阿姆河原先的河道,使其再次流入里海。在16~17世纪的欧洲地图上阿姆河被描绘为流入里海,当时存在一种错误观点,认为“阿姆河的上游喷赤河源于帕米尔,可以乘船沿此河行至印度”。当时在俄罗斯盛行这样一个流言:“阿姆河曾有一个古河道直接流入里海,但是希瓦人或者卡尔梅克人(额鲁特人、维吾尔人和吉尔吉斯人在18世纪初的俄罗斯曾被称作卡尔梅克人)就在‘前不久’把这条河引向了咸海,在某处修建了堤坝……不然,阿姆河应该有两个河口,其河水可以同时流入里海和咸海……若能清除堤坝,恢复阿姆河原有的古河道,那么届时可以从伏尔加河越过里海,行至阿姆河,再沿着阿姆河一路行至印度。”彼得将修复阿姆河河道视作开辟水路通商印度的机遇,向中亚派出了贝科维奇·切尔卡斯基这位北高加索贵族出身、具备作战及航海经验的王公。贝科维奇的中亚之行从1714年持续到1717年,其中1714~1715年的第一段旅程在里海考察方面意义重大。1714年贝科维奇带着三项任务从水路出发:在里海海岸修建要塞、寻找传说中的阿姆河河口及测绘里海东海岸地图。1715年4月,贝科维奇抵达里海东海岸的图普卡拉根湾(Тюб-Караган),查看了土库曼人口中阿姆河的原河道——克拉斯诺沃茨克湾的东段巴尔汉湾(Балханский залив),但发现“阿姆河流入一个叫咸海的湖里”。贝科维奇之后沿着里海的东海岸,向南一路考察至阿斯特拉巴德湾(Астрабадский залив),1715年10月又前往阿姆河下游,并于同年返回阿斯特拉罕。贝科维奇此行不仅发现了咸海的存在,还验证了阿姆河并非流入里海的传闻,为俄国收集了有关里海东岸的详细地理信息。

(三)首次希瓦远征的失败

继1715年贝科维奇完成里海东岸的考察之后,1716年彼得一世派贝科维奇出访希瓦汗国。这是俄国首次远征希瓦,在18~19世纪俄国的历史及文学叙事中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在诗人普希金的笔下及俄苏史学著作中,贝科维奇的名字频频出现。

有关贝科维奇赴希瓦考察的日记、史料,最早于1721年用德语、法语整理而成,而后在1872年翻译成俄语并汇编入《俄罗斯文献》(Русский Архив)之中,1890年又由贝兹金(И.Г.Безгинь)编辑成书,名为《贝科维奇·切尔卡斯基王公的希瓦探险……》,该书成为研究18世纪俄国与希瓦外交关系史的重要资料。贝科维奇远赴希瓦主要有如下几个目的:其一,在阿姆河附近勘探合适地址,秘密修筑堡垒;其二,说服希瓦汗王接受俄国国籍,促使希瓦站在俄国一边,向希瓦汗打听布哈拉汗王的信息,争取与布哈拉建立和平友好的关系;其三,说服希瓦汗王派人协助寻找锡尔河的金矿;其四,请求希瓦汗提供船只,派商队探索阿姆河能否行至印度,绘制沿路的地图。1716年春,贝科维奇派使者给希瓦汗王送信,表达自己即将来访的意图。然而希瓦哨兵打探到贝柯维奇的随行队伍装备精良、人数庞大,这让希瓦人怀疑贝科维奇是否真的是所谓的和平到访,希瓦汗王谢尔加齐(Шергази-хан)收下了贝柯维奇使者的礼物、文书,却拒绝接待贝科维奇来访。彼得一世认为希瓦汗拒绝了俄罗斯的友谊,下令让贝科维奇准备在阿姆河建堡垒,摧毁希瓦人在阿姆河上修筑的河坝。1717年6月,贝科维奇沿陆路抵达希瓦附近,在希瓦绿洲西部湖泊克奈(Кернай)驻扎,希瓦汗王派来使者假意迎接贝科维奇,以希瓦城小为由劝说贝柯维奇将自己的队伍分散驻扎在希瓦附近。贝科维奇分散了自己的队伍后,希瓦汗王派兵逐一击破并杀害了贝科维奇。贝科维奇的希瓦远征以悲剧收场,也宣告了彼得一世取道希瓦、布哈拉控制中亚的计划失败。

贝科维奇希瓦之行的悲剧在俄国中亚交流史中留下不容忽视的影响,并长久地影响着俄国、希瓦的历史及文学叙事。18世纪希瓦史学家将贝科维奇的希瓦之行视作“三万俄罗斯人企图攻占希瓦”的侵略行径。19世纪初乌兹别克斯坦诗人穆尼斯·谢尔穆罕默德在历史长诗《幸福的天堂花园》中将“贝科维奇”这位俄国大使描绘为“被神圣信仰送往地狱的敌人”。在俄国看来,“贝柯维奇在希瓦死亡”是希瓦人对贝科维奇的阴险算计,因此在俄国19~20世纪的历史叙事中,攻打希瓦被赋予了一种正义色彩,是“对野蛮人奸诈行为的报复”。出访希瓦被俄罗斯人视作艰危的冒险,在18、19世纪穆拉维约夫(Н.Муравьев)、穆拉温(И.Муравин)、伊万宁(М.Иванин)等俄国大使的日记及《彼得一世统治时期的印度之行》(На Индию при Петре I,1890)、《公爵与奴隶》(Князь-раб,2007)等小说中,希瓦形象始终同“贝科维奇之死”联系在一起。贝科维奇的命运在某种程度上是俄国初涉中亚政治的一种历史缩影,反映了18世纪初俄国与中亚希瓦彼此不信任、敌对的关系。远征希瓦失败成为彼得一世的一大遗憾,正如普希金评价:“彼得弥留之际的两大遗憾:其一是没能报复土耳其,洗刷普鲁特失败的耻辱;其二是没能惩罚希瓦,替被害的贝科维奇报仇。”贝科维奇之死也为彼得时代的早期中亚地理考察之旅画上了不完美的句号。

三、彼得时代中后期的中亚地理考察

彼得时代早期的中亚地理考察已经透露出彼得一世对中亚汗国及里海地区的高度关注,原因在于中亚地区的地缘意义愈发重要。自阿斯特拉罕汗国、里海北海岸及乌拉尔河并入俄国后,俄国商人就以阿斯特拉罕为贸易中心与中亚的布哈拉、希瓦汗国开展商贸活动。伏尔加河—里海的水路一直被俄国控制以保障俄国商人的利益。17世纪下半叶俄国通过里海和中亚汗国维系外交联系,阿斯特拉罕成为造船中心之一。如果说俄国向北通过波罗的海与欧洲相连,那么向南则通过里海、中亚草原同印度、波斯取得联系。因此,关于里海、中亚汗国的地理考察仍然是彼得时代后期的地理考察重点。

(一)首张完整的里海地图

继贝科维奇探明里海的东海岸至阿斯特拉巴德湾之后,1718年彼得命乌鲁索夫大公(В.А.Урусов)重复了贝科维奇的考察路线,对里海的北、东海岸反复勘测以确保地图信息准确,并绘制了里海东海岸地图。

1719年彼得一世派出海军大尉万-凡尔登(К.П.Ван-Верден)、水文地理学家索伊莫诺夫(Ф.И.Соймонов)考察里海的南、西海岸。1719年2月,索伊莫诺夫一行从圣彼得堡出发,途经喀山从阿斯特拉罕出发至里海。得益于此次考察,1720年俄国出版印刷了首张里海地图《里海至伏尔加河三角洲亚尔科夫斯基支流河口……》,地图首次描绘了里海的大小及其海岸线的轮廓,并更正了数百年来欧洲地图关于阿姆河、锡尔河是里海支流的错误信息。这张地图是俄国历史上第一张基于工具勘测绘制而成的里海地图,并且首次显示里海东部、土库曼斯坦西北角的泻湖卡拉博加兹戈尔湾。1721年彼得一世将这张里海地图送去巴黎科学院,地图被译成法语并出版。

1719~1729年索伊莫诺夫在前人收集的信息基础上,再次对里海的水文特征进行考察,并于1731年绘制了里海地图册和俄罗斯历史上首张里海水路图志《自伏尔加河河口、亚尔科夫斯基支流至阿斯特拉巴德河河口里海描述》。索伊莫诺夫将里海考察途中的所见所闻汇编至《里海概述及俄国征服里海,君王彼得大帝的部分历史》一书中,使其成为见证18世纪俄国中亚地理考察历史的宝贵材料。作为连接俄国与中亚诸国经济、文化交流桥梁的里海,终于在彼得时期从一个模糊概念变成位置明确的地理地点,进一步丰富了俄罗斯人对中亚地理空间的认知。

(二)来自布哈拉汗国的一手资料

在18世纪俄国中亚交流史中,弗洛里奥·别涅维尼(Флорио Беневени)占有特别的位置。彼得时代的俄国吸引了大量欧洲人前来任职,意大利商人出身的别涅维尼也是其中之一。别涅维尼会说波斯语、土耳其语、鞑靼语和意大利语,曾任俄国驻君士坦丁堡大使兼东方语翻译,在外交事务上颇有心得。他作为彼得一世向布哈拉汗国派出的首位大使,为俄国收集了最早有关布哈拉经济、政治、地理的可靠信息。别涅维尼成为俄苏史学家研究18世纪俄国中亚交流史不可忽视的一环,其曲折的布哈拉旅行在苏联东方学家哈尔芬的《彼得一世派往东方的使者》一书中得到还原。

1717年10月,彼得一世在彼得堡接见了布哈拉大使库利伯克(Кули-бек)。库利伯克代表布哈拉汗王谴责了希瓦杀害贝科维奇的行径,并传达了布哈拉希望接待俄国大使的愿望。“希瓦的汗王向布哈拉寄去不幸的贝科维奇的头颅,吹嘘说自己让希瓦免受敌人侵犯之苦,然而布哈拉转头利用了希瓦的阴险,愤怒地表示谢尔加齐汗是吃人者,让彼得一世颇为满意。彼得借机想恢复自己在中亚的事业,为此向布哈拉派去了弗洛里奥·别涅维尼……”。1718年彼得下令别涅维尼出使布哈拉汗国,并给布哈拉宫廷准备了价值三千卢布的礼品,其中包括“松鼠皮、黑貂皮、瓷器、锡器及英式手表”。彼得还给别涅维尼此行安排了秘密任务:“探寻通往东方的陆路或水路,尽可能地扩大俄国的商贸版图;尝试说服中亚汗王加入俄国的军事联盟,给汗王的近卫军提供俄国士兵;探查金矿的位置和产量。”从上述指示看,别涅维尼和贝科维奇的任务一样——替彼得一世刺探中亚汗国的情报、收集地理信息。1718年9月,别涅维尼从莫斯科出发,沿莫斯科河、伏尔加河来到阿斯特拉罕,准备前往中亚。考虑到贝科维奇的悲剧,别涅维尼拒绝从希瓦中转至布哈拉,计划途经波斯的北方城市阿斯特拉巴德(Астрабад)前往目的地。1719年别涅维尼获得波斯沙赫下发的通关文牒,改赴舍马哈城(Шемаха)。1719~1720年别涅维尼在舍马哈城伪装成茶贩为俄国预谋的波斯远征收集情报,1720年8月转至德黑兰,1721年5月抵达波斯边境。同年9月别涅维尼抵达临近布哈拉汗的边境城市查尔朱(Чарджоу),11月别涅维尼进入布哈拉都城。别涅维尼在布哈拉汗国待满一年后,于1723年向莫斯科请求回国,然而来自莫斯科的回复直到1725年才传到别涅维尼手上。布哈拉贵族“不希望与俄罗斯靠近”,布哈拉汗王暂缓放行别涅维尼,而此时传来希瓦汗王愿同俄国修复关系的意向,促使别涅维尼决定冒险取道希瓦。1725年4月,他秘密离开布哈拉,于同月抵达希瓦,同年8月在希瓦汗王卫队的护卫下返回阿斯特拉罕,之后9月应女皇叶卡捷琳娜一世的要求前往莫斯科。至此,别涅维尼耗时七年的布哈拉之旅终于结束,也宣告了彼得时代中亚地理考察的终结。

别涅维尼在漫长的七年旅途中收集的中亚各城镇信息、各国政治外交状况,为俄国统治者补充了大量中亚知识,其大部分见闻收录在《布哈拉使者别涅维尼的简报》及《来自布哈拉的情报》之中。别涅维尼向俄国外交事务部汇报的文件、日记成为18世纪俄国研究布哈拉政治、历史的重要资料:其一,关于布哈拉、希瓦宫廷的见闻,如贵族阶层与汗王之间复杂的政治斗争、汗王及其近臣的举止谈吐、中亚汗王对俄国远征波斯的评价,布哈拉与希瓦之间的敌对关系等;其二,布哈拉汗国的贸易情况、军事装备等;其三,阿姆河的河流流向以及关于中亚金矿传闻是否属实。虽然此次布哈拉之旅没有达成彼得一世的心愿——布哈拉和俄国缔结军事联盟,但别涅维尼此行再次疏通了布哈拉、希瓦与俄国的外交联系,并极大丰富了18世纪俄国对于布哈拉汗国社会经济、内政外交状况的认知。

(三)准噶尔之行与初探新疆

中亚金矿传闻一直是驱动彼得一世发起地理考察的重要原因之一。彼得一世时期对准噶尔地区的考察也与此有关。1714年西伯利亚总督加加林(М.П.Гагарин)向彼得汇报有关叶尔羌河的金砂传闻,随后彼得一世就组织人前往考察。1714~1720年加加林、布赫戈利茨(И.Д.Бухгольц)、利哈列夫(И.М.Лихарев)、切列多夫(И.Д.Чередов)都陆续前往准噶尔地区。在地理考察方面,伊万·温科夫斯基的准噶尔之行影响最大,此次考察为俄国打开了深入中国新疆的地理视野。

1722年彼得一世派伊万·温科夫斯基探索从西伯利亚到中亚的水路,嘱咐他寻找沿途可能存在的金矿,并探查有无可能秘密说服准噶尔部归附俄国。温科夫斯基在其《赴准噶尔珲台吉策妄阿拉布坦的炮兵上尉伊万·温科夫斯基及其1722~1724年的旅行日记》中详细记录了自己在准噶尔汗国的所见所闻,此文也成为18世纪俄国研究准噶尔地区的重要资料。1722年4月,温科夫斯基抵达托博尔斯克城,从这里乘船沿额尔齐斯河到达塞米巴拉金斯克城(Семипалатинск),随后一行人翻越塔尔巴加泰山脉(Тарбагатай),于同年10月穿过阿拉山口,11月进入位于新疆天山东部及阿尔泰山之间的准噶尔草原,随后探索了新疆天山山脉北支博罗科努山、伊犁河及伊犁河谷,并于1723年9月原路返回。温科夫斯基并未达成彼得的期待,但此次考察收集了不少珍贵信息:其一,记录了准噶尔部落的社会经济、外交情况,如“百姓要按时给珲台吉上交马匹、牲畜”,“卫拉特首领积极发展贸易,各地商人聚集于此”,“准噶尔接纳外族战俘为其制作火炮、枪支”,“奴隶制盛行”等。其二,温科夫斯基的地理考察补充了俄国对中国新疆北部的知识,比如塔尔巴加泰山脉、阿拉湖、艾比湖、阿拉山口、天山北部、巴尔哈什湖、伊犁河、伊塞克湖等被悉数标记在地图中,为之后俄国继续深入中国新疆进行地理考察提供了信息基础。温科夫斯基此行也补充了俄国对哈萨克汗国以东区域的认知,总体而言,彼得时代的俄国对哈萨克汗国的地理考察尚局限在其北部,不过有关哈萨克汗国东部、南部及西部的地理信息很快在18世纪下半叶被基里洛夫(И.К.Кирилов)、米勒(К.Миллер)、帕拉斯(П.С.Паллас)所弥补。

四、彼得时期的中亚之路:东方视野的开启

彼得时期的中亚地理考察从17世纪末持续到18世纪初,耗时长且多坎坷。这些考察具有一些相似特点:第一,考察人员以军人、政府官员为主,地理考察均带有明显的政治及军事意图。第二,由于中亚汗国对俄国的敌意、东方诸国突发的战事、俄罗斯人对中亚地理环境的生疏等原因,考察路线常常变更或被迫中断,俄国使臣前往中亚考察经常遭遇中亚汗王的扣押。可见,18世纪上半叶俄国同中亚汗国的交往主旋律是相互提防而非友好,正如俄国史学家评论,直至彼得逝世,“通往中亚的道路相当危险,甚至不可通过”。第三,考察的目的大多在于寻找金矿、收集地理信息、刺探情报,为俄国在中亚寻找潜在的利益盟友。总体而言,彼得时代的中亚地理考察收获颇丰,其成果见表1。

彼得时期中亚地理考察的种种曲折,既体现出俄国对中亚地区了解的匮乏,也反映出中亚地区自古以来多方角逐的紧张局势。与此同时,通过斯基宾、温科夫斯、贝柯维奇、索伊莫诺夫、别涅维尼等人的实证考察,俄国早于西欧国家获得有关中亚地理的准确信息,使其在中亚地区的地缘政治博弈中抢占先机。彼得时期的中亚地理考察对俄国中亚政策及东方视野的开启产生了深远影响。

(一)从认知中亚到远眺东方

彼得时期的中亚地理考察改变了俄罗斯人对中亚地理空间的模糊认知,提供了早期中亚研究的资料基础。古代俄罗斯人的中亚地理知识多源于商人的口述,古罗斯编年史《往年纪事》、“纪念帖木儿远征的俄语文献”记载了不少源于商人口述的中亚地名,中亚这片异域在14~15世纪的俄语古文献里被称作“Синяя орда”(蓝帐)、“Джагатайский улус”(察合台儿兀鲁思)、“Хорасан”(霍拉桑);16世纪,中亚被俄罗斯人认为是“布满了居民点却完全没有人口数据”的土地。在同时代的欧洲地图里,中亚这片土地还未被识别出来。包含中亚在内的一大片欧亚土地被欧洲人阐释成“鞑靼利亚”(Татария)或“鞑而靼”(Tartaria)——一个“没有政权归属,纯然是个文化区域”的虚构国度,作为一种与西方文明对立的地理空间,象征着欧洲人心目中的东方土地。关于鞑靼利亚的具体地理边界,“直至19世纪欧洲人还没有具体概念”,欧洲人将包括俄国在内的“鞑靼利亚”混乱地划分为莫斯科鞑靼、独立鞑靼、中国鞑靼、北鞑靼、东鞑靼、西鞑靼。俄国人关于哈萨克草原、里海、布哈拉及希瓦汗国的地图绘制、旅行笔记等使这片模糊的地理空间具象化,使俄国形成了独立于西欧的中亚地理叙事。俄罗斯人在破除“鞑靼利亚”幻想的同时,为中亚附加上俄语认知——中亚这片土地在俄国地图上呈现为“遥远的边疆”“半野生”等形象。彼得时代的中亚地理考察使俄国先于西欧获得中亚的基础研究资料,展示了俄罗斯人逐鹿欧亚大陆的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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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亚地理考察所收集的有关中亚民族的信息也使俄国在中亚研究领域获得话语权。地理考察相关的游记、著作伴随着俄国与欧洲的学术交流向世界扩散,改变了欧洲学界过去有关中亚的陈旧认知。例如,18世纪俄国历史学家塔季谢夫(В.Н.Татищев)指正了欧洲学界将中亚民族归为“鞑靼人”的错误认知;19世纪俄国出版了首部研究哈萨克人的俄语专著《关于吉尔吉斯哈萨克人或吉尔吉斯哥伊萨茨汗国及草原的描述》,丰富了世界对哈萨克民族的认知。

再次,彼得一世主导的中亚地理考察为俄罗斯人打开眺望东方的视野窗口,俄罗斯人从中亚考察之路走向东方的蒙古、中国西北部及内陆地区。19世纪30~60年代俄国对中国新疆西北部巴尔喀什以东以南地区进行大量地理考察,其中以谢苗诺夫的天山考察(1856~1857年)最为突出。19世纪70年代~20世纪初俄国考察队的足迹已经从外蒙古、中国新疆深入到甘肃、宁夏、青海、西藏、四川等地,普尔热瓦尔斯基的“中央亚细亚考察”、波塔宁的中国西北部考察、科兹洛夫的西藏考察等为俄国收集了大量有关中国的地形、地质、动植物、民俗历史的珍贵资料,从而为俄国向东继续扩张势力范围作准备。在某种意义上,受彼得时代中亚地理考察的影响,“在俄罗斯政界逐渐形成一种有关东方线路的刻板印象,即可通过中亚去往印度、波斯及中国”。在18世纪俄罗斯人的视野里,中亚成为俄国向东发展贸易的重要一环。

(二)帝国政策中东方传统的形成

中亚地区被纳入俄国主导构建的欧亚蓝图之中,一定程度上发端于彼得时代。彼得时代的中亚地理考察使其意识到中亚的战略意义,即中亚地区是俄国同南亚、中国保持地理联系的重要通道。中亚这片俄国人以往漠不关心的边缘地带变成了战略要地,奠定了俄国向东扩张的基调,为俄国参与包括中亚在内的亚洲区域的“大博弈”铺平了道路。彼得一世开始带领俄国向中亚地区扩张势力,不仅与布哈拉、希瓦汗国建立稳定的外交联系,在俄国开设布哈拉、希瓦汗国的常驻使馆,还进一步拉拢中亚各个游牧部落的汗王,如“伏尔加河流域的卡尔梅汗王阿尤卡(Аюка)、哈萨克汗王阿布尔凯尔(Абулхаир)、咸海汗王谢特米尔(Шатемир)……”,授予这些汗王俄国公民身份,让异族汗王为中亚经商的俄国商队提供保护。彼得一世还积极建立同东方诸国的外交和贸易联系,并与波斯、奥斯曼、克里米亚汗国、哈萨克汗国等建立外交联系,稳定俄国在东方的利益渠道。

以中亚地理考察为始,彼得一世吹响了俄国探索东方的历史序曲。尽管在大众印象中,彼得一世的英名总与“通往欧洲的窗口”有关,然而俄国关注东方的传统形成于彼得一世时期。一方面,彼得一世积极派人详细考察高加索、西伯利亚、堪察加半岛、中亚等地并详细绘制地图,命人探索前往印度、中国及更远东方国家的商路;另一方面,彼得积极引进来自西欧的东方学知识,培养俄罗斯本土的东方学家和具备东方语言知识的实践人才。彼得一世命人从拉丁语、德语译介了多本涉及东方学的著作,如《地理或有关地球圈的简述》(География или Краткое земного круга описание)、《全地理》(География генеральная),其中关于欧洲对中亚的称呼“Великая Тартария”(大鞑靼利亚)正来自于德国地理学家约翰·胡布纳(Johann Hübner)所著的《水路圈简要描写》(Земноводнаго круга краткое описание)一书。日本语、卡尔梅克语、土耳其语、波斯语、阿拉伯语、叙利亚语、鞑靼语等东方语言的学习也得到彼得一世的重视,远赴东方考察的俄国大臣不仅要沿途收集对象国的情报,还要学习对象国的语言,从而为俄国提供源源不断的东方知识。

自彼得时期起,探索、研究中亚及其以东地区逐渐成为俄国的政治传统:彼得二世于1729年派杜布罗维奇·马尔科(Дубрович Марко)考察希瓦、布哈拉汗国;安娜一世在位时,基里洛夫(И.К.Кирилов)组织了奥伦堡探险队,专门从事中亚贸易,搜集中亚情报,并为俄国向中亚地区扩张作准备;彼得三世统治时,米勒(К.Миллер)奉命探索哈萨克草原东部、中国准噶尔地区;在叶卡捷琳娜二世时代,受女皇邀请的德国人帕拉斯(П.С.Паллас)于1769年、1773年和1793年考察哈萨克汗国西部;尼古拉一世统治时,俄国成立了俄罗斯地理学会,掀起了19世纪俄国中亚地理探险的高潮;亚历山大二世发起对浩罕、布哈拉、希瓦汗国的多次军事远征,不断蚕食哈萨克草原等中亚地区。而在中亚以东的方向,自17世纪起俄国通过《恰克图条约》《瑷珲条约》《伊犁条约》等一系列不平等条约蚕食中国的东北、西北部领土。

结 语

俄国领土扩张向来以地理考察为先导和铺垫,由外交使臣、军人组成的地理考察团队充当着帝国扩张的先遣部队。若将1845年俄罗斯地理学会的成立视作俄国地理科考活动发展的历史分界线,那么此前的17~18世纪可被视为俄国地理考察活动的初时代,由彼得一世主导的中亚地理考察为俄罗斯人了解亚洲,尤其是中亚地区提供了初始经验,并为19世纪俄国一系列科考活动打下基础。

彼得一世时期的中亚地理考察将俄罗斯人对中亚的了解从“想象”阶段推向了“实证”阶段,并形成了有别于欧洲的中亚观。从彼得时期的地理考察开始,中亚被逐渐纳入到俄国的帝国视野中,成为俄国认知中巩固、拓展其自身在欧亚大陆影响力的战略要地。中亚地区这片欧亚大陆的核心区域,经由数个世纪在俄罗斯人眼中从模糊变得清晰,从一种他者形象嬗变为俄罗斯欧亚世界的一隅。正如俄罗斯著名历史学家卡拉姆津在《俄罗斯国家历史》一书中的描绘:“它在北方的深处,在亚洲和欧洲诸国之间,抬起了头,它的民间形象体现出两个世界的特质:混合着东方诸族、前往欧洲的斯拉夫人……”。俄罗斯的“欧亚”特质从一种地理空间特征衍生成历史文化特征,伴随着俄罗斯在欧亚大陆地缘空间的不断拓展逐步形成、巩固,这种欧亚意识观念亦影响着当今的俄罗斯。(作者:敬如歌 上海交通大学外国语学院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