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中亚局势前瞻：俄罗斯在中亚影响力式微

俄罗斯又一次被亚美尼亚拂了面子。

2023年1月10日，亚美尼亚拒绝集安组织在本国进行军事演习，再度公开传达对俄罗斯不满。

去年与阿塞拜疆再度冲突后，俄罗斯主导的集安组织拒绝出兵施援。因此，该国总理帕希尼扬参加集安组织峰会时，拒绝在联合声明上签字。亚美尼亚无惧俄罗斯脸色，足以表明俄乌战事爆发以来，俄罗斯对周边辐射能力被削弱。

除了高加索地区，这种改变也发生在中亚五国。作为俄罗斯邻国以及前苏联国家，它们不可避免被这场冲突波及。它们虽依赖俄罗斯，却也有意与其拉开距离，在乌克兰问题上保持中立。

与此同时，中亚正从内外两方面谋求多元出路。乌兹别克斯坦举办了2022年上合峰会，通过这场峰会和其他形式接触，中亚加强与中国、美国、北约、日本、东盟等国家及组织的联系；面对外部形势变化，中亚五国也在向内寻求团结，召开了第四次中亚国家元首协商会议。

整体的相对平静中，中亚内部局势仍有波动：哈萨克斯坦在2022年年初发生暴乱并开启政治改革，乌兹别克斯坦因修宪草案问题引发骚乱，吉尔吉斯斯坦与塔吉克斯坦爆发冲突并导致多人死伤……这些矛盾大多未得到解决，哈萨克斯坦的改革也刚刚起步，这些因素将持续影响中亚发展。

从中国立场看，中亚因地理位置、能源供给等因素非常关键，而对中亚来说，与中国合作也是发展经济、减少对俄依赖的抓手。在“一带一路”倡议即将迎来十周年之际，双方如何发展关系、进行合作，对彼此来说都至关重要。

一、中亚相对平稳，乌克兰危机干扰较大

相对于欧洲、中东等地区，2022年中亚局势总体比较平稳，但不稳定因素依然存在，主要包括三方面。

第一是苏联的历史遗留问题，比如吉尔吉斯斯坦跟塔吉克斯坦因边界问题矛盾不断。2022年9月上合峰会召开之际，两国在边境发生武装冲突，造成上百人伤亡，包括军人和普通公民。双方均表示是对方挑起事端。

此前的7月，乌兹别克斯坦的卡拉卡尔帕克斯坦共和国爆发抗议活动，反对总统米尔济约耶夫提出的宪法修正案。该修正案意在取消其共和国自治权，引发当地民众抗议乃至骚乱，导致多人死亡。该地区原属哈萨克斯坦，苏联时期被划归乌兹别克斯坦版图，1991年乌兹别克斯坦脱离苏联独立后，卡拉卡尔帕克斯坦成为其自治共和国。

第二是三股势力的活动不断，即恐怖主义、极端主义和分裂主义。2022年1月初，哈萨克斯坦发生动乱，抗议活动从局部蔓延到多个城市，有示威者冲入阿拉木图市政府并纵火，部分原安全机构高层试图以武力夺权。一些示威者在骚乱期间有打砸等动作，属于恐怖势力的行动。

这当中，西方对于中亚的干扰仍旧严重。它们有时不是通过政府，而是通过在中亚办的非政府组织，特别是学校和基金会起作用，这种作用是长期积累的，在民间影响不断扩大。

第三是乌克兰危机的影响，这是极其重要的外部干扰。危机爆发后，中亚国家在俄罗斯打工的人员大量返回本国，特别是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等国家。这批人回国后，不仅导致国家收不到外汇，失业者本身也成为社会不稳定因素，容易滋生事端。

俄罗斯出兵乌克兰的行为也让中亚国家担忧，可能面临跟乌克兰类似的困境。作为前苏联加盟共和国，该地区有大量俄语人口。该问题在哈萨克斯坦尤其明显，该国俄罗斯族人口众多，为当地第二大民族。

哈萨克斯坦明确表示，不支持俄罗斯在乌克兰东部四地发起的“入俄公投”。在出席圣彼得堡国际经济论坛期间，该国总统托卡耶夫甚至当着俄罗斯总统普京的面表示，不承认卢甘斯克和顿涅茨克的“国家地位”。托卡耶夫当时说，如果放任这种民族自决权，地球上将不是193个国家，而会出现500到600个国家，“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不承认台湾、科索沃、南奥塞梯、阿布哈兹，卢甘斯克和顿涅茨克也是如此。”

对于中亚地区而言，阿富汗问题亦算外部干扰，但在近期并不突出。中亚国家中，塔吉克斯坦对阿富汗问题较为敏感，因为塔吉克族是阿富汗第二大民族，却长期遭到压制。

过去这一年，哈萨克斯坦虽然发生了动乱，但在不久后便开启了改革进程，旨在由超级总统制转向拥有强大议会的总统制共和国。该国改革从政治领域开始，涵盖宪法、选举等方面。2022年6月5日，哈萨克斯坦国民就新的宪法修正案进行了全民公投，77.18%的投票者对此表示支持。

修宪案着重削弱总统权力、强化议会作用，规定现任总统不得参与政党事务、总统亲属不得在政府中担任高级职务等。2022年11月20日，该国提前举行总统选举，托卡耶夫连任总统。

这一改革实际上是为了改变该国首任总统、曾在位30年的纳扎尔巴耶夫的家族统治，2022年初的动乱也是家族统治带来的恶果。动乱发生不久后，纳扎尔巴耶夫离任多个重要职位，其家族成员大量退出政界与商界。比如他的大女儿纳扎尔巴耶娃，曾在哈萨克斯坦呼风唤雨，担任过议会议长，原本可能成为其接班人。

2023年1月12日，哈萨克斯坦议会上院表示，将取消纳扎尔巴耶夫的名誉参议员称号，该称号也将永久废除。

总的来看，哈萨克斯坦的改革没有否定扎尔巴耶夫这个人，但否定了他以前做的许多事情，破除了终身制以及一些弊病。新宪法制定后，托卡耶夫能够更为顺利地推进改革。

不过，目前哈萨克斯坦的改革只解决了政治问题，在经济体制方面，改革还没有真正启动起来。经济改革非常困难，比如金融体制改革如何进行？能否做到去美元化？未来，托卡耶夫将面临非常艰巨的挑战。

托卡耶夫宣誓就职后，第一次外访便选择了俄罗斯，接下来他还将访问美国与中国。哈萨克斯坦虽然不是社会主义国家，但作为前苏联成员，体制上与我们有很多相似之处，尤其两国都有计划经济遗留下的产物。

作为一个八面玲珑的政治家，托卡耶夫与中国长期保持友好关系。他曾在北京语言大学读书，会说中文，还曾在苏联驻中国大使馆工作。

托卡耶夫对中国的改革开放非常支持，也坚决反对东突势力在新疆的活动，因为他经历过苏联解体，深知民族问题是如何搞垮了这个国家，因此在该问题上会毫不犹豫地支持中国。

二、推动“一带一路”要靠民心相通

综观2022年的中亚经济形势，有几个亮点较为突出。

第一大亮点是中国-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铁路（简称中吉乌铁路）项目终于有了进展。早在1997年，中吉乌三国便就此铁路建设签署过相关文件，但始终未能上马。直至吉尔吉斯斯坦总统扎帕罗夫2022年5月与俄总统普京会面，称该国需要这条铁路就像需要“空气和水”后，得到对方首肯，中吉乌铁路才得以推进。

此前，中方技术专家已开启中吉乌铁路项目的外业勘察工作，标志着项目可研工作的全面启动。吉方表示，完成可行性研究后，该项目将于2023年秋季动工。

不过，中吉乌铁路的建设还存在具体问题，比如中国与中亚国家采用的铁路轨距不同，但若该铁路全部由中国企业来承建，预计将按照中国标准建设。这条铁路建成后，将是从中国运输货物到欧洲和中东的最短路线，货运路程将缩短900公里，时间节省7至8天。

第二大亮点是异军突起的中欧班列。新冠疫情暴发后，多种运输途径不畅。比如依靠远洋巨轮的海运受到影响，尤当苏伊士运河发生阻塞事件后，欧亚大陆之间的这一最短海运线路难以发挥作用，进而影响到全球贸易；而航空运输价格高昂且运输量小，疫情也导致大量航班被取消。

在此背景下，中欧班列成果明显，该班列以前就存在，但由于铁路运输受疫情影响较小，因此在代替海运与空运方面发挥了巨大作用。

2022年以来，中欧班列行数屡创新高。新华社报道称，2022年1至11月，中欧班列累计开行1.5万余列，已超2011年全年总和，82条运行线路通达欧洲24个国家的204座城市。

2023年伊始，各地中欧班列相继发出新年首班车。随着中国调整出入境政策，势必给中欧班列的发展带来积极信号。

当中吉乌铁路修成后，将打开进入东南亚、西亚和中东市场的通道，联结起中国、中亚以及包括土耳其在内的中东地区，进而打通欧洲的货物运输，距离和时间的缩短将提高中国在国际过境运输市场上的竞争力。

无论中吉乌铁路还是中欧班列，都是中国与沿途国家共建“一带一路”的重要成果。2013年9月和10月，中国国家主席在出访中亚和东南亚国家期间，先后提出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即“一带一路”)的重大倡议，中亚国家和中国在基建等领域合作开始升温，2023年将迎来“一带一路”倡议提出十周年。

从经济角度来说，“一带一路”项目对中亚影响巨大，中亚国家从政府到民间层面都非常支持和欢迎这一倡议，毕竟相较中国来说，这些国家富裕和发展程度更低，因而希望中国能支持它们进一步发展。这些项目也给中亚带来很大改变，中吉乌铁路等交通项目能加强其对外联通性，而哈萨克斯坦的石油项目、土库曼斯坦的天然气项目则有利于中亚国家的能源出口多元化。

但推进“一带一路”倡议的过程也存在挑战，不仅有恐怖主义、极端势力等安全隐患，还有债务问题、法律纠纷等，这些都是投资中会面临的问题。

这种情况下，民心相通显得尤为重要。如果两国之间的合作只有政策与产业链，但当地老百姓反对，将很难行得通。中亚也存在所谓的中国威胁论，比如曾提出建立上合组织粮食合作基金的设想，结果中亚出现游行示威，担忧中国人来本国“占地”。

要想实现民心相通，需要文明的对话。中国最高领导人在中共二十大提到“全人类共同价值”，即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这种共同价值的重要性在中亚尤能得到体现，因为中亚是四种文明交汇之地，北边有斯拉夫文明、西边是伊斯兰文明、东边是汉族文明、南边是印度文明。我们在中亚已经有民心相通的良好范例，比如中石油在哈萨克斯坦为前苏联老战士设立俱乐部，解决他们面临的困难，获得良好反响。

三、俄罗斯在中亚影响力式微

谈论中亚的2022年，离不开上合峰会的举办。2022年9月15日至16日，上海合作组织成员国元首理事会第二十二次会议在乌兹别克斯坦撒马尔罕举行。

上合组织实现了扩员，伊朗被吸纳为成员国，此外阿联酋、叙利亚、卡塔尔和沙特等10个国家都希望加入其中。越来越多国家有意“入群”，说明上合组织在中亚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起到稳定作用。引人注目的是，印度总理莫迪在会上直接告诫普京，现在是和平的年代，不是战争的年代，而托卡耶夫总统则反复强调反对搞“独立公投”，普京对此并没有动怒，还能认真听取不同意见。上合组织内部的这种包容性，也是越来越多国家希望加入上合的重要原因。

除了上合组织，中国和中亚的关系发展也值得提及。过去这一年是中国与中亚诸国建交30周年，中国还正式建立了与中亚的“C5+1”机制。虽然这一机制设立要晚于美国、欧洲、日本等，但元首会晤机制在层次上超过了后者的外长会晤机制。

2022年，中国最高领导人开启疫情以来首次出访，对哈萨克斯坦和乌兹比克斯坦进行国事访问，并参加了上合峰会。外访第一站定在中亚，足见对该地区的重视。

周边地区也一直是我们的外交事业重心。中国外交工作有两大重点，一个是大国外交，包括中美、中俄、中日及中欧关系，另一个是周边外交，中亚地区是周边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中国周边地区主要分为四大块，相对安全的是北边和西北方向，这主要因为有上合组织作为依托。东边不太平静，涉及三个热点问题——朝鲜半岛、中日关系、台湾问题。南边有南海问题，西南方向有阿富汗问题和中印边界问题。

乌克兰危机爆发后，俄罗斯在中亚地区影响力有所下降。尤其在遭受西方的制裁后，俄罗斯国内经济受到严重影响，一时无法顾及周边地区。

最有代表性的事件是在2022年11月举行的集安组织峰会上，亚美尼亚总理帕希尼扬拒绝在联合声明上签字，原因在于亚美尼亚作为集安组织成员国，却未得到该组织的保护。

多年来，亚美尼亚与阿塞拜疆摩擦不断，2022年8月和9月，两国再次爆发冲突。当时，亚美尼亚曾求助集安组织，希望得到支援。然而，俄罗斯主导的集安组织秘书处却表态称，不会出兵介入，主张双方以政治和外交手段解决冲突。这是因为阿塞拜疆并非集安组织成员国，普京不愿该组织与阿塞拜疆对立，有意在两国间充当和事佬。

近日，亚美尼亚进一步拒绝集安组织在本国举行军演，足以表明俄罗斯现在力不从心，在周边影响力下降，这一点从俄罗斯同意中吉乌铁路上马也可以看出来。

但俄罗斯影响下降，是否意味着西方影响力就上升？答案还不确定，一方面欧洲面临能源危机，这个冬天自顾不暇，另一方面美欧之间也存在矛盾。

与此同时，中国的影响力在中亚有所上升，但俄罗斯不一定会乐见这种趋势。一直以来，中俄通过上合组织在中亚进行合作，但主要集中于反恐与反对颜色革命，俄罗斯在经济合作上始终不太积极。对于中国力主推动的上合组织开发银行、《上合组织成员国政府间国际道路运输便利化协定》等，俄罗斯虽未表示反对，但态度扭捏或有意拖延时间。

乌克兰危机爆发后，俄罗斯在欧洲遭遇巨大压力，对于中亚和上合的一些问题态度有所变化。这种情况下，中方理应抓住机遇，推动实现更多项目，比如前文所述的中吉乌铁路、上合银行、上合国际交通协定等。（作者：潘光 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