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塞尔维亚局势引人注目。一方面,两起恶性枪击案接连发生,社会抗议和游行集会接踵而至,塞尔维亚总统武契奇于5月27日辞去塞执政党、议会第一大党前进党主席职务;另一方面,继2022年底出现警民对峙事件后,科索沃北部塞族聚居区再度发生骚乱,武契奇宣布武装力量进入最高战备状态并向科索沃行政边界线开拔,科塞族抗议者与北约部队发生暴力冲突。
2023年5月26日,塞尔维亚总统武契奇在首都贝尔格莱德参加名为“充满希望的塞尔维亚”大型集会。在集会上,他宣布于次日辞去塞执政党、议会第一大党前进党主席职务。
武契奇为何辞去重要职务
5月3日,塞尔维亚首都贝尔格莱德市中心一所小学的一名七年级学生偷了其父亲的枪支,袭击了所在学校的师生,致一名工作人员和八名儿童死亡,另有七人受伤。次日,位于贝尔格莱德南部郊区的姆拉代诺瓦茨镇再度发生恶性枪击案。一名21岁的男子对数个村庄进行扫射,造成八人死亡和14人受伤。由于20世纪90年代战争遗留问题,塞尔维亚民间有大量武器,但这些年来很少发生严重枪击事件,因此这两起枪击案让塞政府及民间深感震惊。外界认为,两起枪击案是导致武契奇辞去执政党主席职务的导火索。在宣布辞去执政党主席的同时,武契奇还承诺在年内提前举行议会选举,时间不会晚于9月。
目前外界普遍关注武契奇领导的力量能否在年内举行的议会大选中获胜。2012年以来,武契奇领导的前进党或前进党联盟实现了“五连胜”。然而,在2022年的“三合一选举”中,只有总统选举毫无悬念,议会选举中前进党联盟比上一次大选少了68席,无法单独组阁,在首都市政等地方选举中更是惨遭失利。在乌克兰危机走向尚不明朗、科索沃问题持续发酵等因素冲击下,前进党当局维持政权的压力显著增加。从这个意义上讲,在5月连续发生两起恶性枪击案后武契奇辞去前进党主席,并宣布成立“新的政治运动”,目的是为了走出当前的政治风波,扭转政局的不确定性走向,使前进党内的“挺武派”更加坚定、忠诚,同时赢得更广泛的可以团结的政治力量。因此,与其说提前举行大选是应对这些乱局的需要,不如说是武契奇不得不走的一步“棋”。从5月底民众的大型集会可以看出,武契奇的民意基础仍然相当坚实,他主导的“新的政治运动”将是大选中最有影响的力量。
2023年5月29日,北约驻科索沃部队与塞族抗议者在科索沃兹韦钱市发生冲突。
反对派政党会翻盘吗
从塞反对派政党的角度看,任何一次推翻或搅乱执政当局的机会都不会错过。2020年6月,反对派以当局疫情限制措施不合理为由组织塞尔维亚近十年来规模最大、后果最为严重的系列暴力抗议行动。2023年,因接受法国和德国推动的科索沃问题提案,塞当局被右翼反对派议员“逼宫”。5月,连环枪击案发生后,塞国内游行不断。然而,这些都未对前进党执政造成根本性冲击。早在2020年1~2月,前进党政府主导议会通过将政党或竞选联盟进入议会门槛的得票率从5%降低至3%,表面是支持力量较弱的政党,实则是分化反对派力量。从2020年、2022年的两次议会大选结果可以看出,反对派一盘散沙,既没有影响较大的政党,也没有较强的政党联盟。在即将到来的提前大选中,无论从是否有权威的政治领袖还是竞选施政纲领受认可层面看,反对派政党翻盘的可能性并不大。
此外,还值得关注的是域外势力特别是美欧对塞政局的干扰程度。2020年议会大选后发生的骚乱被指有西方势力介入,原因是自2018年底以来,美西方与塞反对派相互勾连,频频指使反对派制造混乱,定期组织“五百万分之一”抗议集会干扰塞国内政治秩序。最近塞政局持续动荡,美西方更是难逃干系,从乌克兰危机升级后要求塞“站队”到在科索沃问题上纵容科当局做出一系列过火行径都是明证,无怪乎武契奇怒斥域外势力企图在塞发动“颜色革命”。然而需要看清的是,什么样的执政当局既符合塞的利益又迎合美西方的需要,是米洛舍维奇式的激进民族主义者当权,还是金吉奇式的向美欧投诚派在位,抑或是武契奇式的独立均衡派执政,历史和现实似乎已经给出了答案。美西方如何介入即将到来的议会大选不得而知,但对于美西方来说,在向当局施压和支持反对派之间作出平衡无疑是符合其利益的选择。
塞科危机会进一步恶化吗
影响科索沃问题走向的因素至少有三点。一是塞尔维亚政局的变化。塞政坛至少存在均衡派、亲西方派和保守派三派力量。均衡派的特点是务实、理性、平衡,在内政上强调加快经济社会发展、实现塞科关系正常化但绝不承认科索沃独立,在外交上奉行“四支柱平衡外交”(四支柱指中俄欧美)政策,代表力量是塞前进党,代表人物是武契奇。亲西方派的特点是主张“向前看、向西看、与东方划界”,他们将科索沃问题视为一个策略及可以操控的话题,强调同北约合作带来的发展红利以及与俄罗斯相处的原则性,代表力量是塞民主党、自由与正义党等,代表人物是这两个党的主席佐兰·鲁托瓦茨和德拉甘·吉拉斯以及刚刚宣布从前进党脱离出来的塞副总理兼建设、交通和基础设施部部长佐拉娜·米哈伊洛维奇。需要指出的是,在亲西方派中还存在亲欧派与亲美国、北约派,后者的立场更加西化,这本身也使得亲西方派力量有所分化。保守派的特点是民族主义色彩浓厚、强调历史的遗产、主张塞尔维亚的东方性和与东方的联系,坚决反对科索沃独立,甚至反对在科索沃问题上接受任何美西方的调和与方案,代表力量是新塞尔维亚民主党、塞尔维亚激进党、德维利运动和誓言者党,代表人物是这些政党的领袖或创始人。诚然,三派力量只是大致的分类,并不能完全囊括塞政治光谱上的其他一些中间偏左或中间偏右立场的政党和政治力量。从目前的情况看,均衡派力量占主导,亲西方派的力量日益壮大但仍难达到对抗均衡派的地步,保守派的声音一直存在但影响并不大。也就是说,在均衡派仍然当权的情况下,当局不大可能突破承认科索沃独立的红线,也不会放弃推进塞科关系正常化的努力。进一步讲,保护塞尔维亚的安全乃至科索沃塞族的利益是塞当局应有的姿态甚至是底线,但是否通过发动战争解决科索沃问题值得究问,至少塞的强硬举措未朝着公开向欧盟、北约对抗的方向发展。
二是科索沃政局的变化。大抵看,以2019年特别是2021年科索沃“议会”大选为界,科政坛此前主要由以“科索沃解放军”核心人物和推动科独立的政治家主导的政党把握,如易卜拉欣·鲁戈瓦创建的科索沃民主联盟、哈希姆·萨奇成立的科索沃民主党、拉穆什·哈拉迪纳伊领导的科索沃未来联盟等。这两次“大选”之后,阿尔宾·库尔蒂领导的自决党成为新兴的主导力量。可以说,科政坛的变化很大程度上成为塞科关系的分水岭。此前,科索沃民主联盟等为推动塞科对话作出了不少努力,2013年《布鲁塞尔协议》和2020年《塞科经济正常化协议》的签署以及未能提上议程的“领土交换方案”等都是例证。然而,自决党2019年执政以来,虽然仍在欧盟主导下推进塞科关系正常化,但敷衍的姿态十分明显。不仅如此,库尔蒂当局接连制造“车牌争端”“扣押塞族警察引发科北部地区骚乱”“阿族行政长官强力就职带来严重危机”等,使塞科关系日趋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三是域外势力的态度。科索沃问题的解决途径是塞科对话,但关键影响因素是美欧。很大程度上讲,欧盟及其成员国有心无力,而美国是有力无心。不过,从过去的几次危机看,美欧既不会对科紧张局势放任自流以影响塞科关系正常化和地区稳定,也不会使塞有“过分之想”甚至“轻举妄动”。2022年底美西方就科索沃“车牌争端”呼吁塞科双方让步从而给科当局下台阶,今年5月28日向科索沃北部市政长官“强行”就职引发暴力的事件表达强烈不满,5月30日美国甚至以暂停科索沃参加北约军演作为首个制裁,都说明这一点。同时,不断加强北约成员国在科的军事存在亦表明,科不仅是大国博弈的“舞台”,更是美欧不愿放弃的“主场”。进一步讲,美欧内部虽在科索沃问题上有分歧,但均不愿意“节外生枝”以使其他域外势力介入。在欧洲—大西洋安全结构内管控和解决包括科索沃问题在内的巴尔干地区事务无疑最符合美欧利益。
当前,塞尔维亚局势仍在演化之中。今年年内举行的大选既是该国最重要的政治事件,也是未来一段时期影响塞国家发展的风向标。各方力量均在积极作为,武契奇领导的“新的政治运动”仍将是最有力的竞争者。如果“新的政治运动”赢得组阁权,武契奇本人的政治安排将值得跟踪观察。同时,在美西方介入下,塞科危机仍可能会缓和收场。然而,此类危机的烈度明显一次比一次大,是下一次更大冲突的序曲还是塞科关系走向新进展的拐点,具有较大的不确定性。(作者:徐刚 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