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族群间的结构性矛盾是长期难解的社会痼疾,“闷雷”恐怕仍将被热点事件不断引爆。
2023年6月27日,巴黎近郊的楠泰尔的一声枪响,引爆了法国社会族群和社会矛盾的火药桶,导致了持续至今的全国性动荡,使法国社会稳定和安全形势遭受巨大挑战。
北非裔少年之死激起千层浪
6月27日,17岁北非裔少年纳赫勒在楠泰尔附近开车时被警察拦下,警察在“认定其反抗执法”后对其进行枪击致其身亡。事件发生后,法国各地对警察执法不满的民众迅速走上街头发起抗议活动,抗议之火也迅速从楠泰尔蔓延开去,形成燎原之势。抗议转化的骚乱不仅跨越法国南北城市乡村,且其暴力性和破坏性趋于显著。巴黎、马赛等多个城市出现打砸抢烧事件,全法700多家商店、超市、餐馆和银行“被烧毁或洗劫一空”,骚乱参与者烧毁汽车2000余辆,打伤警察200多名。
面对骚乱持续和恶化,法国政府不得不采取多项强力措施。总统马克龙于6月30日下令禁止举办所有庆祝和集会等大型活动,法国内政部叫停夜间公共汽车和电车服务。各地方政府相继宣布了示威禁令,一些城市还发布了通宵宵禁和旅行警告。应对骚乱的人力投入不断增加,至7月2日晚全法已部署4.5万名警察和宪兵,逮捕人数达3354人。
与此同时,法国骚乱活动负面影响也有明显向外扩散之势,邻国比利时布鲁塞尔、列日等城市年轻人扎堆聚集甚至出现“混战”,仅6月30日警方就在布鲁塞尔逮捕超过100名参与骚乱的年轻人。
族群冲突矛盾冲突是主因
此轮骚乱的最大导火索是警方涉嫌对北非裔受害者进行歧视性执法。长期以来,自前殖民地和其他中东、非洲国家来到法国的移民群体已经成为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然而,这些移民及其后代却因语言、文化等方面的局限性,在就业、教育等领域处于长期弱势地位。本土居民出于文化差异和刻板印象,对前者融入法国主流社会持有谨慎和排斥态度。长此以往,非欧洲移民群体频频碰上现实的“天花板”和“玻璃墙”,职业选择路径大大收窄,且更容易接触违法犯罪和极端思想。因此,移民群体特别是年轻男性成为警方重点关注的对象,法国社交网络上中东北非裔青年遭警察过度执法的视频和案例流传甚多。
近年来警方对于中东非洲裔群体执法概率显著上升,法国研究机构维权者(Rights Defenders)2017年的一项研究结果显示,非洲裔或阿拉伯裔年轻男子遭警察执法拦截的可能性是其同龄人的20倍。联合国安理会也曾呼吁法国“认真解决执法中的种族主义和歧视的深层问题”。此外,法国2017年通过了一项扩大警察执法权的法律修订,允许警察在司机无视停车指令的情况下开枪,也大大提升了警察在执法中动用枪支的概率。事实上,警察对少数族裔执法争议导致法国爆发骚乱已经不止一次,2005年巴黎东北郊克利希苏布瓦镇的两名北非裔移民少年,因躲避警察盘查而不慎触电死亡,结果引发长达三个星期的骚乱,造成近万辆汽车被烧毁、2800名参与者被捕入狱的严重影响。
法国社会安全挑战恐长期化
目前看,法国政府采取行动正初见成效,骚乱的烈度和规模已经呈现下降趋势。马克龙总统也在7月3日分别会见法国国民议会议长娅埃尔·布朗-皮韦和参议院议长拉尔歇,4日会见受到骚乱严重影响的220多个市镇的负责人,加大安抚并推动社会尽快恢复平静。然而骚乱潮仍暴露出法国面临不容低估的社会安全挑战。
一方面,暴力活动已经呈现低龄化、网络化倾向。由于此次警方过度执法的受害人仅17岁,使得法国很多青少年容易产生“共情”情绪甚至被别有用心者所煽动利用。内政部长达尔马宁称,被捕骚乱参与者中未成年人占近三分之一,甚至有12-13岁的孩子参与其中,并“纵火及攻击当局和民选代表”。与此同时,社交媒体的病毒式传播能力、沟通联络的便利性以及再生产资讯的特性,也使其成为组织、串联相关骚乱活动的重要平台,这一现象已经在法国2018年底爆发的“黄背心”运动及今年对退休制度改革的大规模抗议中得以体现。社交媒体参与加速对政府不满情绪向极端化方向蜕变,给法国官方应对骚乱带来更大挑战。马克龙总统于7月2日召开特别安全会议,谴责社交媒体助长了暴力在该国的蔓延。此外,马克龙还呼吁家长让孩子留在家中,并要求社交媒体撤回“最敏感的内容”,以及锁定“煽动混乱或加剧暴力”的用户。
另一方面,极右翼政治团体趁机煽动政治极化,加剧社会分裂。在法国族裔文化冲突被点燃激化的背景下,一些反移民、民粹主义色彩浓厚的政治势力则趁机大肆宣传极端主张,对特定族裔群体进行抹黑和污蔑,以此捞取更多支持率和舆论曝光度。法国警察团体发布推文称,“向一个年轻罪犯开火”的警察“了不起”,并表示受害者父母“无法教育他们的儿子”。这一言论遭至法国内政部长达尔马宁激烈抨击并最终被删。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及右翼的共和党部分政客则将纳赫勒的死称作“试图逃脱警察而咎由自取”。
短期看,此次骚乱仍将逐步被缓解直至平息,然而法国族群间的结构性矛盾却是长期难解的社会痼疾,“闷雷”恐怕仍将被热点事件不断引爆,而马克龙政府引领欧洲战略自主的雄心壮志也将持续受到社会治理、国内政治问题的干扰和掣肘。(作者:董一凡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洲研究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