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是中美《上海公报》发表50周年。国务委员兼外交部长王毅指出,对《上海公报》的重温,是中方“推动中美关系早日重回正轨”的方法和措施之一。有学者认为,新中国成立以来经历了中美关系的三个“重建”阶段:50年前尼克松访华和《上海公报》的发表,上世纪90年代两国元首西雅图会晤、纽约会见和最终实现互访,而目前中国正在第三次重建中美关系。
实际上,为重建中美关系,还有很多重要的东西值得重温。APEC就是值得重温的一个重大课题。
亚太经合组织(APEC)是亚太地区建立时间最长、最具包容性的跨太平洋区域经济合作平台。APEC自1989年创立后,早期的形式是部长级会议,到1993年上升为领导人非正式会议。首次领导人会议于该年在美国西雅图举行,中美元首在会议期间举行了会晤。进入21世纪,中国两次担任APEC轮值主席,于2001年和2014年分别在上海和北京举办APEC领导人会议,美国时任总统小布什和奥巴马分别前来参会。2023年将是APEC领导人会议30周年,美国也将担任APEC轮值主席。这将是一个值得重视的机会。
2014年11月9日,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抵达北京参加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
APEC在中美关系中的作用
30多年来,APEC为太平洋地区的和平与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同时,APEC也为中美关系改善提供了重要平台。
1993年11月,应美国总统克林顿的邀请,中国国家主席江泽民赴美国西雅图出席APEC峰会,这正是第二次重建中美关系的开始。
在西雅图会晤前,中美关系出现了重大曲折,而世界也经历了巨大变化。苏联解体,冷战结束,全球化进入凯歌行进阶段。中国在邓小平南巡讲话指引下继续推进改革开放,并致力恢复在关税与贸易总协定(GATT)的创始成员席位。其后,中国与2001年正式加入了于1995年成立的世界贸易组织(WTO)。
进入本世纪后,中国两次担任APEC轮值主席。这两次“中国的APEC时间”,为中美关系的改善和提升发挥了重大作用。
2001年中国担任APEC轮值主席期间,在美国发生了震惊世界的9.11事件。美国总统小布什不顾应对9.11事件的紧急情况,于10月前来上海参加中国举办的APEC领导人会议。
2014年,中国再次担任APEC轮值主席并在北京举行APEC领导人会议。APEC领导人北京会议确立了早日实现“亚太自贸区”(FTAAP)目标的路线图。美国总统奥巴马前来北京参会,并宣示“我想再重复一句,美国欢迎一个和平、繁荣、稳定的中国崛起”。
不过,当时的奥巴马政府,实际上不指望也不等待FTAAP获得成功,而是正在致力进行“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的谈判。参加TPP的跨太平洋经济体一共12个。中国则于2013年提出“一带一路”倡议。但其后美国于2017年宣布退出TPP。次年,启动TPP谈判的其他11个亚太国家发布联合声明,宣布将TPP改名为“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2018年底该协定生效。2021年9月中国正式申请加入CPTPP。
泰国发布将于今年举行的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标志,该标志由泰国传统的旅行竹篮演化而成
回到APEC才是美国正确方向
今年是泰国担任APEC轮值主席,将于11月举办第29届APEC领导人会议。泰国宣布,今年APEC的主题是大疫之后的“开放、联通、均衡”。这继承了APEC自成立以来的一贯主题,即“开放的区域主义”。
美国政府于今年2月发表了其首份《印太战略》报告,但同时也声明将利用明年担任APEC轮值主席这一席位“推进区域公平和开放的贸易与投资”,增强美国的竞争力,推进“自由与开放的印太”(FOIP)。显然,拜登政府这一举动,如同2017年11月特朗普总统在越南岘港出席APEC领导人会议时首次宣布美国的“印太战略”一样,在代表“亚太”经济合作的场合却大谈“印太”,亮出了美国的超级大国“经济民族主义”底牌,即所谓“公平贸易”“互惠贸易”,而不是APEC一直强调的“开放”和“包容”。
仔细研究拜登政府这份《印太战略》可以发现,该报告很多地方用的居然是“太平洋”这一老概念。这一表述显示了拜登政府“印太战略”的一个内在矛盾:如同特朗普政府一样,拜登政府在“印太”问题上的认知并不明确,甚至是混乱的,犯了美国人熟悉的“大战略”制订和执行的大忌。进一步说,拜登政府难以从“太平洋”或者“亚太”概念简单转型为“印太”,或者说从“亚太”到“印太”的转型并不顺利;仍然在交替使用“太平洋”和“印太”,说明美国未必就清楚到底什么是“印太”。毕竟“印太”的概念不是美国,而是日本和澳大利亚最早发明和推动的,美国只是把它“拿来”。美国“印太战略”的内在矛盾,最大的还不在于字面问题,而是美国声称这一战略是“开放的”,但在实践中却是排他的,具体说就是排斥中国的,背离了美国当年主导APEC的“开放的区域主义”精神,反映了美国要与中国在区域和世界展开“全面竞争”的意图。
印度是正在崛起的主要“新兴经济体”之一,一直想搭上亚太经济合作的繁荣快车,却申请参加APEC而未果。如今,美日印澳所搞的“四国机制”(QUAD),实际上就是美日澳在争取赢得印度,等于让印度以“印太”之名参加了“亚太”。然而,仍然奉行经济民族主义的印度在经济上与亚太大区域的融合太不够。印度本来参加了由东盟主导的“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CEP)谈判,却在最后签字关头(2020年)放弃了,反映了印度对亚太经济合作的“叶公好龙”心态,因为印度不敢真正全面开放本国市场。印度在参加QUAD之前,就于2017年正式加入了上海合作组织。印度与俄罗斯(前期是苏联)的战略关系一直很好,在俄乌冲突中印度没有谴责俄罗斯,也没有参与对俄制裁,“印太”四国集团出现了一大战略裂痕。
俄罗斯是APEC的成员,今年泰国的APEC领导人会议,俄罗斯领导人可能来不了,而2023年美国任轮值主席的APEC会议,俄罗斯领导人肯定也不能参加。
CPTPP的吸引力与四不像的IPEF
值得指出的是,尽管建立“亚太自贸区”的目标尚未实现,但正是APEC的优良环境和丰厚土壤,孕育了TPP、RCEP和《数字经济伙伴关系协定》(DEPA)等跨太平洋区域经济合作。美国退出TPP后,其他成员汲取教训,加上了“全面与进步”的“前缀”,CPTPP由此诞生。拜登在2021年10月参加东盟主导的东亚峰会时首次提出“印太经济框架”(IPEF)概念,但语焉不详。2022年3月,拜登政府公布粗略的IPEF计划。拜登政府出于其国内政治尤其是选举政治的考虑,不会再缔结新的自贸协定,更不会回到TPP/CPTPP,所以,IPEF不是真正的自由贸易或者全面经济伙伴关系,而是一个四不像,是服从于美国的政治、外交和军事上的“印太战略”的。目前,东盟和太平洋地区大多数国家不是在CPTPP内就是在RCEP内,对四不像的IPEF只是虚与委蛇,是否真的参加则存在不确定性。
由于中国、韩国、英国等申请加入,CPTPP成立有望迎来第一次扩容,展示出了它的吸引力。与申请加入CPTPP几乎同时,2021年11月,中国申请加入DEPA。21世纪是数字经济的时代,21的全球化是数字的全球化。中国加入DEPA,将极大地推动亚太经济合作全面进入数字经济时代。
缔造百年跨太平洋和平与繁荣
拜登声称,其外交和贸易政策是“以美国中产阶级为中心的外交政策”。2022年3月拜登在其首份《国情咨文》讲话中却并没有直接向美国选民报告这一外交政策的成效。不过,拜登政府的上述《印太战略》报告却在其IPEF项下描绘了未来的“印太繁荣”:“中产阶级家庭的经济机会”来了,“在印太地区,包括美国在内,未来10年将有15亿人加入中产阶级”。总的来说,“以中产阶级为中心”的外交政策还处在愿景阶段。
“以中产阶级为中心”不是什么新鲜事,实际上,RCEP或者CPTPP中的C(“全面”),就是为了解决全球化或者自由贸易对中产阶级的冲击,即区域或全球贸易协定要均衡,要考虑到一系列社会因素(如劳动和生态环境),使贸易关系真正让大多数人受益,而不是扩大不平等。
APEC就是跨太平洋地区的“共主”,其精神和原则,以及长期形成的经济合作遗产,对于弥合大国之间的分歧、遏止大国之间的冲突、改善大国之间的关系,具有不可替代的多边主义价值。笔者建议,现有的各种合作倡议及区域安排,包括“一带一路”、上海合作组织、APEC、东盟(ASEAN)、CPTPP、RCEP、DEPA,以及正在浮现的IPEF等,要进行“协奏”,形成基于“大国协奏”的“跨太平洋经济协奏”,以缔造21世纪的百年跨太平洋和平与繁荣。
在这个过程中,中美关系或将得以重建。(作者:庞中英 系四川大学经济学院文科讲席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