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轮巴以冲突引发国际社会的强烈关注,一时间包括美欧俄在内的多方势力均将注意力转向中东。此次巴以冲突转移了外界对乌克兰危机的关注。在此背景下,俄罗斯也在积极利用这一地区危机谋求外交“突围”,同时积蓄力量,为下一步行动布局。
2023年11月17日,加沙地带南部汗尤尼斯遭以色列空袭,房屋被摧毁。
在巴以问题上的立场演变
通常意义上,俄罗斯精英、媒体和学界所指的“中东”包括非洲北部、地中海东部至波斯湾大片区域以及亚洲西部地区和伊朗,在俄语中被直译为“近东”。从这一称谓足见该地区与俄相距之近、利益之深。作为横跨欧亚的“双头鹰”,俄罗斯自古就与中东地区有着很深的历史纠葛。公元988年,弗拉基米尔大公接受来自君士坦丁堡(现伊斯坦布尔)的东正教为国教。此后1453年君士坦丁堡被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攻破,莫斯科自视为“第三罗马”,以及拜占庭的继承者,从此开启了与奥斯曼帝国长达数百年的血腥战争。如果说“双头鹰”的双翼覆盖着欧洲与亚洲,那么其“利爪”时刻准备着染指中东这片战略要地。自苏联建立至二战后,苏联积极支持中东殖民地与半殖民地的民族解放运动。冷战开始后,中东成为美苏两大阵营极力争夺的重点地区,美取代英法大举进入中东,苏联则高举“反帝”旗帜,大力支持巴勒斯坦、叙利亚、利比亚等国,扶植地区盟友。20世纪80年代苏联入侵阿富汗以及两伊战争等重大事件发生,特别是苏联内部推行“新思维”改革,导致苏联在中东的影响力下降。由于缺少苏联支持,巴勒斯坦民族解放阵线被迫走上与以色列和谈的道路。在1990年的马德里中东和平峰会上,解体前夕的苏联已沦为配角,而1991年海湾战争的爆发,更是标志着苏联在中东失去了主导地位。
冷战结束后,叶利钦执政时期,俄罗斯在中东呈收缩态势,对巴勒斯坦的支持进一步减弱,同时超过10万苏联犹太人迁入以色列,俄以两国关系持续改善,并签署多项合作协议。2000年普京执政后,延续了叶利钦执政后期活跃的中东政策,积极恢复与增强俄在该地区的政治、经济存在,并与中东国家在打击恐怖主义等方面积极合作,与以色列的关系也持续改善。2005年,俄总统普京首次访问以色列,这是俄罗斯领导人第一次访以。“阿拉伯之春”后,俄在中东与巴以问题上更加积极。2014年乌克兰危机爆发后,面对西方的制裁与孤立,俄罗斯将中东视作拓展外交空间、与西方博弈的重要舞台。特别是2015年军事介入叙利亚内战后,俄将叙利亚作为支点,在中东以小博大、以少换多、稳扎稳打、步步进取,其对该地区影响力日趋上升,扭转了此前的被动局面。彼时,俄积极调解巴以双方的立场,劝和促谈,推动和平解决争端。普京曾多次表示愿在莫斯科举行巴以领导人会谈。
2023年10月10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在克里姆林宫会见到访的伊拉克总理穆罕默德·希亚·苏达尼。
相对平衡,但也有自身考量
俄罗斯作为中东地区的“传统玩家”,对伊朗、叙利亚的影响力较大,与海湾阿拉伯国家等也保持着较为紧密的合作关系。总体而言,俄罗斯对此轮巴以冲突的立场相对平衡,以劝和促谈为主要主张。同时,俄也有自身战略考量,希望利用此轮冲突谋求外交和军事上对俄有利的位置。
此轮巴以冲突是俄外交“突围”的重要契机。2022年2月乌克兰危机升级后,俄罗斯受到西方严厉且全面的制裁与孤立。西方对俄制裁多达万余项,涉及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多个方面。俄虽占领部分乌克兰领土,但也付出了沉重代价。西方联合对乌克兰持续提供支援,冲突一再持续,俄希望在外交领域取得突破,但其“东转南下”的外交转向短期内未有较大进展。此轮巴以冲突,或是俄扭转外交态势的契机。冲突爆发后,俄方认可以色列在本轮冲突中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残酷袭击”,但同时支持哈马斯与巴勒斯坦。普京表示,任何“正常人”对加沙地带的血腥画面都会感到愤怒。解决问题的关键是停止战争,停止违反国际法原则。俄罗斯还在联合国提交停火草案,警告以色列对加沙地带的地面袭击将给“各方带来严重后果”,呼吁立即停止战争与袭击平民的行为,为人道主义援助与平民撤离创造条件。俄罗斯的一系列做法,目的是希望能够在中东地区发挥更大的作用,同时增加在国际场合的话语权,重整旗鼓,摆脱当前被孤立的不利局面。
俄罗斯还将巴以冲突作为打击美国霸权、促进俄全球战略的有力抓手。奥巴马执政时期,美在中东地区的影响力有所下降,拜登上台后推动美中东战略转型,采取“总体收缩,有限介入”的战略基调。面对新的地缘政治环境,美国也无法像冷战结束初期那样“只手遮天”,必然要与俄罗斯进行对话,共同应对新的安全挑战。对俄罗斯而言,不会满足于在中东仅实现“突围”,而是将继续谋划更大的战略框架。此轮冲突中,普京直言“美国一直在全球四处煽动冲突并且从中渔利。美国的政治精英及其附庸是全球不稳定的最大受益者”。在此轮巴以冲突中,俄积极与土耳其、伊朗等国沟通,同时谴责西方对以方的战争暴行“刻意沉默”,指责西方对待俄乌与巴以冲突的标准不同。俄此举意在团结大部分与西方有矛盾的国家,使其作为俄与西方对抗的重要阵地。
此外,俄罗斯利用西方对乌关注减弱获取战场优势。此轮巴以冲突爆发以来,西方尤其是美国对以色列的援助是否会占用或影响其援助乌克兰的份额受到外界关注。尽管包括拜登、布林肯在内的美方高层一再表示,美有绝对能力同时援助乌克兰和以色列,但情况却并非如此。美国国务院发言人柯比表示,美国向乌克兰累计划拨援助资金的96%已用完,未来美对乌援助将依靠总统特别拨款。拜登政府此前提出的1050亿美元特别拨款请求中,其中614亿美元用于援助乌克兰,143亿美元用于军事援助以色列。10月30日,把持美国国会众议院的共和党人提出一项议案,同意拜登政府提出的向以提供143亿美元军事援助的特别拨款请求,但未回应援助乌克兰请求,认为援乌与援以两部分应分别审议。新任众议院议长迈克·约翰逊表示,应将强化对以色列支持视作国家安全优先事项。对此,乌方十分担忧,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多次呼吁西方不应过度关注巴以冲突,强调乌当前反攻正处于艰难阶段。除非西方升级所援助的武器,否则乌难以取得突破。在此种背景下,乌克兰战场上的力量对比或发生改变。俄将充分利用中东乱局,分散牵制美国的精力。
俄未来中东政策走向
2008年以来,哈马斯与以色列之间爆发过多次大规模冲突。此轮巴以冲突是双方多年来恩怨与矛盾积累的爆发,也是地缘政治博弈中难解的症结。目前看,双方并无罢兵之意,西方也将继续支持以色列打击哈马斯武装,而支持巴勒斯坦的中东国家也将逐步联合,形成反以“同盟”。此轮巴以冲突之后,近年来以色列与阿拉伯国家关系改善的势头被中断,中东地区的分裂趋势再度凸显。
在此形势下,一方面,俄将努力在巴以和平进程中谋求有利位置。当前,俄与埃及、叙利亚等国保持良好关系,可在军事、安全等领域加强合作,助其提升防卫能力。同时俄也可利用军备出口重振其武器出口大国的地位。中东各国亦不希望完全追随美国,并期待借助俄罗斯对冲美国的影响。与此同时,俄将积极支持巴勒斯坦,将其作为“控诉西方罪行”的有利抓手。
另一方面,俄还将是巴以问题的重要参与者。俄多年来对巴勒斯坦建国与加入联合国等问题均表示支持,是解决巴以冲突的重要力量。此轮冲突爆发后,俄即提出通过四方机制(俄罗斯、美国、欧盟与联合国)谋求解决争端。未来巴以冲突若走向长期化,俄还将推动双方直接对话。同时,俄以关系具有历史渊源,以色列意识到俄在中东事务中的重要作用,尤其是在限制伊朗与土耳其军事威胁方面,以还将倚重俄方。
另外,俄将继续提升在中东地区影响力。近年来,中东地区一直是俄积极经营的重点地区,俄力求在中东与美一争高下。在此轮巴以冲突中,俄除积极在国际场合劝和促谈外,还与中东各国广泛接触。10月中旬,普京与伊拉克总理、土耳其总统讨论巴以局势。10月26日,俄外交部在莫斯科接待哈马斯代表团。俄外长拉夫罗夫还同埃及、阿联酋外长通话,并会晤阿盟秘书长。俄利用自身在中东的传统外交优势,鼓励更多中东国家与俄加强对话与合作,继而推动俄罗斯主导的对话协调机制,为未来在中东地区持续加强影响力提前谋划。从中长期来看,俄意在促使更多中东国家对美“离心”,从而坐稳中东“重要玩家”的地位。(作者:叶天乐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亚研究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