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爆发的加沙冲突颠覆了过去巴以冲突的基本模式,成为中东历史上最严重的冲突之一,注定将笼罩2024年的中东和世界。潘多拉的魔盒一经打开,就不容易关上了。
战事延宕何时了
以色列10月28日正式对加沙发动大规模地面进攻,进展却不如预期。以军摧毁了哈马斯大量地道和据点,但没有抓获重量级的哈马斯领导人。以色列军方号称打死约8000名哈马斯武装人员,这只占哈马斯约3万战斗人员的1/4。如此战果离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的目标——摧毁哈马斯、加沙非军事化、巴勒斯坦社会去激进化,还有很大的距离。
内塔尼亚胡的个人心思可能导致战事持续。遭哈马斯突袭损失惨重,武力解救人质无果,内塔尼亚胡处境糟糕。但他不甘心黯然离场。这些年来,他为了坐稳总理位子,曾经不惜解散议会提前选举,曾经做出与阿拉伯政党联合组阁的姿态,为赢得2022年议会选举不惜与极右势力联手。目前情况下,他保住权位的唯一办法便是延长加沙之战,继续当战时总理。
以色列不会停战,但打法可能调整。12月以来,美国国安顾问沙利文、防长奥斯汀接连访以,劝说以军在2024年初期将加沙作战转入“低烈度”和“外科手术式”的阶段。随着大规模作战深入以及内外压力增加,以军调整打法势在必行。正如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在大规模攻势结束后转入漫长的平叛作战一样,以色列在加沙的低烈度军事行动也会持续相当长时间。
战线联动复杂化
过去,以色列与哈马斯的冲突均局限于加沙一隅。然而,本轮巴以冲突却很快演变为一场地区性的冲突。在黎巴嫩以色列边境,黎巴嫩真主党与以色列国防军持续进行交火。截至2023年12月下旬,真主党方面约有100余名武装人员被打死,以色列则有9名士兵身亡。从10月17日开始,伊拉克和叙利亚的什叶派民兵开始袭击美军基地和目标。截至12月下旬,类似袭击已超过100次,多名美军受伤。
海上分战场也出现了。自10月19日开始,也门胡塞武装向以色列发射导弹和无人机,多数未能抵达目标。从11月中旬开始,胡塞武装开始使用导弹和无人机袭击途径红海的国际商船,截至12月底已攻击10余艘船只,并扣押一艘船至也门近海。红海航行安全风险急升,大量商船被迫改道,美国被迫组建护航联盟。
海陆烽烟四起,都是地区亲伊朗武装为策应哈马斯而采取的行动。在现代中东的历史上,这是各支亲伊朗武装第一次集体行动,形成在多条战线同时扰袭美国和以色列的局面。巴以冲突与美伊矛盾前所未有地交织在一起。
战后安排多歧路
加沙开战后,就出现了有关战后安排的一些说法,目前看都是空中楼阁。一是由约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接管加沙。这是美国试图推动的一个方案。巴民族权力机构比较温和,在国际上的认可度较高。但是,巴民族权力机构政绩平平,被民众视为对以色列软弱,在西岸支持率极低,遑论在加沙的接受度。
二是以色列直接统治加沙。这似乎是战后的自然结果,但已被历史证明不太可行。1967年第三次中东战争后,以色列夺取加沙并实行直接统治。但加沙逐渐成为以色列的沉重负担,军事和安全开支、治理成本不菲。最终,以色列在2005年主动撤军,结束对加沙直接统治。如此不具可持续性的方案,以色列恐不会轻易重启。
三是国际共管。即由阿拉伯国家管理加沙。阿拉伯国家各有各的要务,约旦、埃及唯恐巴以冲突乱及国内,沙特等海湾国家则聚焦经济发展。他们不愿意收拾以色列留下的残局,更不可能像“占领军”一样进驻战后的加沙。
缺乏可行的安排,战后的加沙可能会沦为一个处于无政府状态的大型难民营,而仇恨以色列的武装分子潜藏其中,安宁绝不可期。
2024年巴以冲突结束的几个变量
一是以色列内政怎么变。10月7日事件被以色列人视为他们的911,必将重塑以色列国内政治格局。1973年第四次中东战争令长期执政的以色列工党下台,开启了以色列政治向右转的50年。这一次以色列政治到底向哪个方向转还不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内塔尼亚胡的去留会对加沙战争产生直接影响,他的下台将缩短加沙战事长度。
二是美国对以色列施压的程度。以色列在加沙冲突中唯自身安全独尊,不惜被国际社会和舆情孤立。唯一可以实质性影响以色列的是美国。美国因为挺以受国际社会谴责,美国在中东的军事基地屡屡遇袭,美国在中东海域护航的负担越来越重。进入2024年选举季,拜登政府必将对以色列施加影响,但做到什么程度难说。巴以冲突已经拉低了美国民主党左翼、青年群体、穆斯林群体对拜登的支持。如果选情不妙,拜登政府有可能对以色列施加更强大的压力,以求加沙局势软着陆。
三是伊朗阵营与美国的对抗是可控还是升级。伊朗阵营与美国的对抗已经是巴以冲突的重要组成部分。双方保持一定的克制,遵守基本的底线,比如不造成特别重大的人员伤亡,那么各个分战场将从属于加沙主战场。加沙战事趋缓,则亲伊朗武装和美国之间的对峙也会降级。如果伊朗阵营与美国出现重大事故,比如像美国2020年初打死伊朗革命卫队圣城旅司令苏莱曼尼的情况,那么分战场的烈度将急剧升高,甚至反过来刺激加沙战局更趋激烈。2023年,无论是胡塞在红海袭船,还是伊拉克民兵袭美,还没有直接导致美国大兵殒命。2024年,维系这种脆弱的“默契”很难,甚至需要一点点运气。
四是有无切实可行的战后方案。对于巴以问题的终极解决,国际社会曾长期坚持“两国方案”,也就是建立独立的巴勒斯坦国,实现巴以和平共处。此次巴以冲突再度凝聚了国际社会对“两国方案”的认同。然而,“两国方案”目前仍然是一个原则,缺乏落实的方案与机制。如果有关各方能够在反思本轮冲突惨剧的基础上,严肃推动“两国方案”落地,比如由巴民族权力机构在约旦河西岸与加沙建立包容性的巴勒斯坦统一政权,以色列予以接纳并按照现代国际关系准则处理对巴关系,那不啻于大乱之后的大治。
2001年阿富汗战争爆发前,时任美军101空降师司令、后来成为中央司令部司令的彼得雷乌斯曾对记者说:“告诉我,这怎么收场!”面对空前敏感复杂的巴以冲突,世人哪能不重复彼得雷乌斯之问!(作者:秦天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研究所副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