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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岩气革命、乌克兰危机与俄欧能源关系

发布时间:2022-10-08 来源:国合中心

导读:近日,“北溪-1”和“北溪-2”天然气管道遭到破坏,今年俄罗斯或将无法向欧洲供气。这一蹊跷事件进一步加深欧洲的能源压力,此前,由于俄乌冲突及其制裁影响,欧洲已加速向中东和美国等国购买能源,美国液化天然气出口(LNG)暴涨,利润随之也大幅增长。这预示未来全球能源体系将迎来一场变革,其中欧洲成为全球能源市场的新竞逐之地,而俄罗斯天然气出口重心则有可能由欧洲转移至亚洲。但是,这一变革趋势实则早已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始于美国的“页岩气革命”和2014年乌克兰危机埋下伏笔。

全球能源体系变革及地缘政治危机对地区性天然气市场及权力结构的演变具有重要意义。本文基于天然气商品与地缘政治双重属性的俄欧能源关系分析框架,将页岩气革命和乌克兰危机作为市场层面和地缘政治层面的影响变量纳入对欧洲天然气市场与权力结构演变的动态分析。研究发现,就市场层面而言,以页岩气为代表的非常规天然气的发展正在影响欧洲天然气供给格局的演变,而“乌克兰危机”后欧盟降低对俄能源依赖的政治意愿成为促使欧洲天然气需求格局转变的强烈动机。就地缘政治层面而言,页岩气革命和乌克兰危机对俄罗斯在欧洲天然气市场上的传统能源权力产生了冲击效应,进而使俄欧能源博弈能力出现此消彼长的态势。由此,欧洲传统市场结构下生产国、消费国与过境国之间的三元博弈被转变成新市场结构下传统区内生产国、潜在区外生产国、消费国与过境国之间的多元博弈。    

随着欧洲加速能源转型,天然气权力市场和权力结构正在发生新一轮变革。美国试图加深欧洲对美国的能源依赖,欧洲则将赌注押在能源多元化和发展新能源上;俄罗斯启动LNG技术项目,试图摆脱过度依赖管道运输而难以找到替代市场的困境。正如页岩气革命的经验,技术突破仍然是这场与时间的赛跑的决胜关键。俄乌冲突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编发此文,供读者思考。文章原刊于《欧洲研究》2014年第6期,限于篇幅,有所删节,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

八年前的一篇预言,精准点破当前天价LNG船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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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乌冲突对全球液化天然气航运市场产生深远影响。满载液化天然气的美国LNG船源源不断驶向欧洲。

作为世界上最大的能源供给国之一,俄罗斯在全球能源市场上扮演着重要角色,其能源政策已成为影响地缘政治演变的关键因素。根据美国能源信息署(EIA)的统计,俄罗斯具有世界上最大的天然气储备和第八大原油储备。这些丰富的资源储备赋予俄罗斯外交政策极大的能源权力。随着俄罗斯能源战略的政治色彩越来越浓,其在能源领域的对外贸易和对外政策之间形成了事实上的“干涉”关系,特别是在对其能源高度依赖的欧盟看来,具有了能源“武器化”倾向。

然而,能源武器作为外交工具也具有自身的局限性:一是能源出口国的经济增长与财政收入高度依赖于能源出口。这意味着俄罗斯与欧盟之间的能源关系并非仅是后者对前者的单边依赖,而是具有相互依赖性。也就是说,俄罗斯不得不考虑能源武器的成本,并在获取能源收入与利用能源杠杆之间保持一种平衡;二是一国能源权力的强弱不可避免地受到全球能源体系变革的影响。正在勃兴的“页岩气革命”不仅将促使美国从天然气净进口国转变成净出口国,而且以页岩气为代表的非常规天然气的发展将可能成为欧洲天然气市场版图及俄欧能源关系的博弈改变者(game changer);三是地缘政治危机后消费国的进口依赖降低将减弱出口国的能源武器效力。俄欧能源利益冲突经过此次“乌克兰危机”的发酵将更加激化。通过加速推进能源进口市场多元化,欧盟能在一定程度上降低对俄天然气的刚性需求。由此可见,为了应对新替代能源的潜在竞争及“乌克兰危机”后欧洲市场需求萎缩的持续影响,横跨欧亚大陆的俄罗斯自然会将能源贸易与外交的重心转向亚洲,而俄罗斯对亚洲天然气市场的深度介入将对中国能源安全及未来亚洲能源格局产生深远的影响。

传统市场结构下俄罗斯、欧盟与乌克兰的三角能源关系

苏联解体后,欧洲天然气市场结构从生产国与消费国的二元博弈变成了生产国、消费国与过境国的三元博弈。俄罗斯、欧盟与主要过境国乌克兰之间的能源关系构成欧洲地缘政治博弈的重要内容,而各方在欧洲天然气市场上的角色和地位决定了其在权力结构中的讨价还价能力。

(一)俄罗斯在欧洲天然气市场上的卖方垄断地位

俄罗斯对欧洲天然气市场的卖方垄断突出表现在市场份额和定价机制两个方面。由于天然气需求上升、自身生产能力下降,作为世界第二大天然气市场的欧洲对天然气的进口依赖不断增强。根据英国BP公司预测,至2035年,欧洲对管道天然气的净进口依赖将从2014年的37%升至51%。俄罗斯一直是欧洲重要的天然气供给国。2006-2008年间,俄罗斯天然气占欧洲天然气总进口的比重保持在33%左右的水平。2009-2012年间,这一比重降至29%,2013年反弹至36%。需要强调的是,国家控制天然气出口强化了俄罗斯的卖方垄断地位。作为国家垄断的天然气工业巨头,“俄气”掌控了俄罗斯65%的已探明天然气储备及90%的天然气生产份额。在克里姆林宫与“俄气”领导层之间的旋转门机制下,“俄气”已成为服务于俄罗斯国家经济和政治权力目标的工具,其市场行为具有推进外交政策目标的浓厚色彩。

由于欧洲大陆对俄罗斯管道天然气的高度依赖,俄罗斯在欧洲天然气市场上获得了垄断性定价权,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与国家间关系相挂钩的政治性定价,即根据独联体国家对俄关系实行不同的天然气价格补贴;二是以市场为基础的歧视性定价,即与欧盟进口国签订基于石油价格指数的长期天然气合约,同时,通过供需双方的“照付不议”条款保证自己作为供气方的权益。尽管长期天然气合约为生产国和消费国提供了稳定、可靠的天然气供给,但石油指数化天然气价格实际上是一种歧视性定价机制。由于地区性供给缺乏弹性,生产国能够区分具有不同需求弹性的消费国,并使它们之间无法进行天然气贸易。

(二)欧洲主要国家对俄罗斯天然气的进口依赖

欧洲国家对俄罗斯天然气的进口依赖具有高度差异性,可根据进口依赖比例分为四类:第一类是完全依赖型,即对俄罗斯天然气的进口依赖达100%的国家,包括芬兰和斯洛伐克;第二类是高度依赖型,即对俄罗斯天然气的进口依赖超过50%的国家,包括奥地利、捷克、希腊、匈牙利、波兰和土耳其;第三类是依赖型,即对俄罗斯天然气的进口依赖大于10%的国家,包括德国、法国、比利时、意大利和荷兰;第四类是不依赖型,即对俄罗斯天然气的进口依赖为零的国家,包括爱尔兰、西班牙和英国。

就绝对进口量而言,欧洲国家中进口俄罗斯天然气最多的是德国、意大利和土耳其。作为俄罗斯最大的天然气出口市场,2006-2013年间,德国从俄罗斯进口的天然气占俄罗斯对欧洲天然气总出口的比重平均为26%左右。在此期间,意大利和土耳其的进口比重在16-17%的水平上,法国、波兰和比利时的进口比重在5-10%之间,捷克、匈牙利、奥地利、斯洛伐克、芬兰、希腊和荷兰等国的进口比重则在5%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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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各国对俄罗斯天然气的依赖程度,颜色越深依赖程度越高(2016年数据)。

(三)乌克兰作为管道过境国在俄欧天然气贸易中的地位

乌克兰是俄欧天然气贸易的关键过境国。在2011年“北溪”管道开通前,俄罗斯出口欧洲80%的天然气途经乌克兰境内的天然气管道,剩余部分通过“亚马尔-欧洲”管道经由白俄罗斯运至欧洲。作为管道过境国的乌克兰力求运用能源权力实现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具体来看,一是将天然气过境作为“武器”与生产国俄罗斯争夺“管道租金”,即高额的过境运输费及优惠的天然气价格;二是作为欧盟与俄罗斯及里海和中亚气源地之间的主要能源桥梁,利用过境运输提升自己对欧盟能源安全及地缘政治的价值。为此,乌克兰竭力维持其在欧洲天然气过境运输中的垄断地位,并以此在俄欧地缘政治博弈中谋求最大收益。

然而,在俄罗斯与欧盟的地缘竞争下,乌克兰的两大目标收益之间存在实质性矛盾,而其最终倒向欧盟导致“乌克兰危机”的爆发。自2004年底乌克兰“橙色革命”及亲西方的尤先科总统上台以来,俄乌之间围绕天然气价格、过境运输费等问题已发生多次争端。2006-2009年间,俄乌天然气冲突导致俄罗斯对中东欧天然气供应中断、一些西欧国家天然气严重短缺。而2013年11月乌克兰准备与欧盟签署联系国协定使得俄乌天然气风波最终演变成“乌克兰危机”。

(四)传统市场结构下的欧洲天然气地缘政治博弈

传统市场结构下的欧洲天然气地缘政治博弈包括以下三个层面:第一层面是生产国与消费国之间的利益博弈,即俄罗斯维持自己的卖方垄断地位与欧盟寻求能源供给多元化之间的博弈。作为生产国的俄罗斯倾向于使用能源权力来重塑自己的地缘政治地位。具体来看,一方面,通过战略性资源的再国有化加强国有大型能源集团在世界能源领域中的地位。另一方面,将自己定位为重要地区性能源市场的关键供给国,通过引发消费国或地区之间的竞争关系提升其地缘政治影响力。对欧盟而言,市场自由化原则和《能源宪章条约》是确保其能源安全的基础。为打破俄罗斯对天然气的卖方垄断、保障自身的能源供应安全,欧盟在统一内部天然气市场的同时,积极推进能源渠道多元化及能源贸易的竞争机制。

第二层面是过境国与生产国之间的利益博弈。过境国乌克兰的经济利益在于获取能源过境的最大收益,包括过境运输费和廉价天然气。尽管过境国在现有管线布局下具有讨价还价的能力,但考虑到对管道线的未来投资,生产国将占据明显的主导地位。通过推进过境国和运输路线的多元化,俄罗斯试图降低对乌克兰的传统过境依赖。具体而言,一是完成了通过白俄罗斯出口波兰然后到德国的平行管道建设,即“亚马尔-欧洲”管道。二是积极实施直供欧洲的天然气管道项目,包括穿越波罗的海、连接俄罗斯与德国的“北溪”管道项目和穿越黑海、直供欧洲的“南溪”管道项目。这两条天然气管道均采取经由海洋、而非邻国的输送方式,可以减少过境国对俄罗斯的牵制,进而提升俄罗斯在天然气贸易中的议价能力。

第三层面是生产国、消费国与过境国之间的三方博弈,这突出表现为俄罗斯与欧盟对乌克兰的战略争夺。乌克兰不但是欧盟和俄罗斯两大地缘政治经济体的共同邻国,同时也是二者天然气贸易的关键过境国。在俄罗斯方面,整合后苏联空间是俄罗斯重塑欧亚大国地位的基石,属于俄罗斯对外战略的核心利益。而乌克兰则是俄罗斯实现欧亚联盟及独联体一体化的“地缘政治支轴国”。对欧盟而言,乌克兰的地缘优势在于,它不仅是俄欧天然气贸易的关键过境国,而且是欧洲战略格局和安全稳定的重要因素。因此,欧盟的长期目标是通过推行“欧洲邻国政策”和“东方伙伴关系”计划让乌克兰完全接受欧盟的价值标准、脱俄入欧。由于乌克兰对俄罗斯统一后苏联空间及欧盟扩张均具有重要的地缘战略意义,争夺乌克兰成为欧洲一体化扩张与俄罗斯维持独联体这一传统势力范围之间的根本性冲突。由此,“乌克兰危机”的发生实属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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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克兰是俄欧陆上天然气管道的关键过境国。

 “页岩气革命”和“乌克兰危机”

对欧洲天然气市场结构及权力结构的影响目前,“页岩气革命”和“乌克兰危机”已成为影响俄欧能源关系走向的两大重要因素。就市场层面而言,以页岩气为代表的非常规天然气的发展正在影响欧洲天然气供给格局的演变,而“乌克兰危机”则从需求层面加速了欧洲天然气市场结构的调整进程。就地缘政治层面而言,“页岩气革命”和“乌克兰危机”对俄罗斯在欧洲天然气市场上的传统能源权力产生了冲击效应。然而,由于短期内欧盟降低对俄能源依赖的政治意愿大大超出非常规天然气对常规天然气的替代能力,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传统区内生产国、潜在区外生产国、消费国及过境国之间的角力将主导欧洲天然气市场及权力格局的演变过程。

(一)“页岩气革命”对欧洲天然气市场的冲击效应

由于“页岩气革命”对美国能源独立的重要贡献,自2009年起,美国超过俄罗斯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天然气生产国。根据美国能源信息署预测,美国将在2016年成为液化天然气的净出口国,2018年完全从天然气净进口国变为净出口国。与美国在全球天然气市场上角色转变相伴的是,非常规天然气的发展正在实质性地改变全球天然气市场的博弈规则,这无疑将侵蚀传统天然气生产国的市场主导地位。

就欧洲市场而言,“页岩气革命”将改变欧洲天然气的供给结构,使液化天然气成为俄罗斯管道天然气的重要替代。2008-2010年间,液化天然气在欧洲天然气总进口中的比重从12.8%升至19.8%,而俄罗斯管道天然气的比重则从32.9%降至26.8%。据估计,至2030年,欧洲液化天然气与管道天然气的进口比例将升至1∶1.93,也就是说,液化天然气在欧洲天然气总进口中的比重将达到34%。目前,液化天然气对俄罗斯管道天然气的替代并非美国天然气出口的直接结果,而是源于“页岩气革命”后全球天然气供给的再平衡。具体来看,“页岩气革命”后,美国页岩气产量增加,其天然气进口需求大幅降低。原本运往美国市场的液化天然气不得不重新进行市场定位,欧洲因此获得了来自北非和波斯湾更多的液化天然气。就中长期而言,美国液化天然气的出口是俄罗斯天然气出口面临的潜在竞争。由于美国天然气市场处于供过于求和高库存状态,北美发展液化天然气的空间已经缩小,这将迫使一些液化天然气出口商将目标转向国外市场。随着用于进口液化天然气的再气化设施被成功改造成液化天然气出口终端,至2018年,美国将成为仅次于卡塔尔和澳大利亚的第三大液化天然气出口国。而来自东海岸和墨西哥湾的美国液化天然气将因距离近、可靠性强和政治安全系数高为欧洲提供替代能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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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宾夕法尼亚州的水力压裂钻机。水力压裂的技术突破催生了美国页岩气革命。

除市场挤出效应外,“页岩气革命”还改变了俄罗斯在欧洲天然气市场上的贸易条件,进而削弱其天然气出口的垄断性定价权。欧洲的天然气定价机制目前处于“油气价格挂钩”和“气对气竞争”的共存与碰撞阶段,即主导欧洲大陆的石油指数化定价和西北欧以英国为中心的竞争性枢纽定价。页岩气的发展增加了天然气供给曲线的弹性。这将限制传统供给国进行超过边际成本的定价能力。因此,美国液化天然气出口必然会对欧洲油气挂钩的传统定价机制产生脱钩压力,这意味着俄欧长期天然气合约下的传统石油指数化定价模式将在欧洲天然气市场上失去主导地位。目前,“俄气”已将其对欧天然气贸易中长期合约价格的15%转成更低的现货价格,而俄欧天然气合约中的“照付不议”条款也从85%降至60%。可以预期,具有明显价格优势的美国液化天然气出口将增强区域市场的价格联动性,对欧洲天然气市场价格进一步产生下行的压力。这不但将使俄罗斯遭受更为严重的天然气价差冲击,而且将加速欧洲从长期合约下油气挂钩的定价机制转向竞争性定价机制。

(二)“乌克兰危机”对欧洲天然气市场的冲击效应

“乌克兰危机”后,欧盟降低对俄能源依赖的政治意愿成为促使欧洲天然气需求格局转变的驱动力。欧盟对俄罗斯天然气需求层面的调整具体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欧洲大陆将在一定程度上降低对俄罗斯管道天然气的进口依赖。美国“页岩气革命”的示范作用给寻求天然气进口来源多元化的欧洲带来更多选择。通过增强与北美、中东和北非国家的液化天然气贸易,欧洲能够在天然气对外依存度上升的情况下相对降低对单一供给国的依赖程度,进而改变天然气受制于俄罗斯的被动局面。

二是传统过境国乌克兰努力降低对俄罗斯天然气的进口依赖。由于“乌克兰危机”后欧盟、俄罗斯和乌克兰三方会谈未能就关键的天然气供气价格达成一致,2014年6月,“俄气”在欠款最终支付期限到期后开始彻底切断对乌克兰供气。为了应对俄罗斯的“断气”冲击,乌克兰寻求从波兰、匈牙利、斯洛伐克等周边国家的储备走廊获取天然气供给。然而,俄罗斯又通过减少天然气供应惩罚欧盟国家向乌克兰反向供气。10月,俄罗斯、乌克兰和欧盟就恢复对乌、欧天然气供应签署了冬季供气协议。根据协议,乌克兰将分两笔向俄偿还31亿美元的天然气欠款;俄罗斯则将采用预付款、按月结算方式向乌克兰输送天然气。显然,乌克兰降低对俄天然气依赖的可能性与欧盟推进天然气供给多元化的成效密切相关。

三是除了降低对俄罗斯天然气供给的进口依赖外,欧盟还力求降低对俄罗斯管道天然气的过境依赖。这突出表现为欧盟与俄罗斯对中亚和里海天然气管道线路的利益博弈。中亚和里海一直被俄罗斯视为向欧洲出口的重要气源地。通过控制“中亚-中央输气管道”和“布哈拉-乌拉尔输气管道”两大通道,俄罗斯成功阻止中亚天然气直接进入欧洲市场与本国天然气竞争,从而保卫了自己的欧洲市场份额。为了打破俄罗斯垄断中亚天然气过境局面、打通“南部天然气走廊”,欧盟开始支持建设绕开俄罗斯、穿越里海的天然气管道项目。具体来看,一是“纳布科天然气管道”项目,即在已建成的“巴库-第比利斯-埃尔祖鲁姆天然气管道”(BTE)的基础上,经阿塞拜疆、格鲁吉亚、土耳其,将中亚和里海天然气通过东中欧的保加利亚、罗马尼亚和匈牙利输往奥地利;二是“跨亚得里亚海天然气管道”项目(TAP),即从阿塞拜疆沙赫德尼兹气田经格鲁吉亚运至土耳其;三是“跨安纳托利亚管道”项目(TANAP),即从阿塞拜疆沙赫德尼兹气田经土耳其东部通向西部,最终输送至欧洲。由于缺乏天然气供给承诺和建设成本不断增加,欧盟支持的“纳布科天然气管道”项目一直处于搁浅状态,并于2013年6月宣告流产。“跨安纳托利亚管道”项目从2014年第四季度开始建设,并将于2017年建成通气。“跨亚得里亚海管道”项目也计划于2015年启动。上述两条管道日后的开通无疑有助于改变欧盟严重依赖俄罗斯天然气的现状。

(三)多元博弈下未来欧洲天然气市场的地缘政治权力结构

“页岩气革命”和“乌克兰危机”对欧洲天然气市场及权力结构的演变具有深远影响。“页岩气革命”对欧洲天然气供给格局的影响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俄罗斯的传统能源权力,同时使美国以潜在区外生产国的身份更多地参与到俄欧能源博弈之中。“乌克兰危机”从市场需求层面和地缘政治层面加速了欧洲天然气市场及权力结构的变迁过程。毋庸置疑,“页岩气革命”和“乌克兰危机”对欧洲传统天然气市场的冲击改变了俄欧博弈能力的对比。由此,传统市场结构下生产国、消费国与过境国之间的三元博弈被转变成新市场结构下传统区内生产国、潜在区外生产国、消费国与过境国之间的多元博弈。

第一层面是传统区内生产国与潜在区外生产国之间的利益博弈。尽管美国液化天然气尚未出口欧洲,但“页岩气革命”后全球天然气供给的再平衡已使俄罗斯管道天然气遭受到液化天然气的供给冲击。如果美国页岩气成功出口欧洲,那么,欧洲将获得俄罗斯天然气的稳定供给替代,其结果是俄罗斯天然气在对欧能源关系中的杠杆作用将进一步降低。同时,页岩气的发展潜力也将为美国对欧洲的能源和外交政策提供有力支撑。显然,一个对俄能源依赖减弱的欧洲将更加积极支持美国遏制俄罗斯的战略布局。毫无疑问,美国非常规天然气规模的扩大对传统天然气生产国俄罗斯在欧洲市场上的垄断地位构成“战略性挑战”。面对美国“页岩气革命”的巨大压力,俄罗斯不再寻求能源权力的最大化,而是力求保持欧洲天然气市场上的既有地位、防止丧失国际影响力和能源出口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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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后,美国液化天然气对欧出口迅速攀升(红色部分)。

第二层面是传统生产国与消费国之间的利益博弈。“页岩气革命”有助于使卖方主导的市场均衡转向买方主导,进而使俄欧博弈能力此消彼长。页岩气对传统天然气的潜在替代无疑对俄罗斯传统生产国的垄断地位及能源权力具有根本性杀伤力。与此相对,由于“页岩气革命”成为俄欧能源关系中有利于欧盟的讨价还价工具,欧盟作为消费方的博弈能力迅速增强。在增加供给来源、提升能源安全的同时,欧盟要求俄罗斯修改长期供气协议下油气挂钩的价格公式,以“即期交割”方式替代“照付不议”条款,进而更多体现天然气现货价格的变化趋势。

第三层面是传统生产国、消费国与过境国之间的三方博弈。“乌克兰危机”使得俄罗斯、欧盟与乌克兰之间的三角能源关系发生实质性转变。乌克兰不再游离于俄罗斯与欧盟两大地缘政治经济体之间,而是完全转向欧盟。由此,乌克兰作为俄欧天然气贸易的过境国地位将会降低。一方面,由于乌克兰向欧盟靠拢,作为生产国的俄罗斯将逐步降低对乌克兰的过境依赖。另一方面,作为消费方的欧盟也会因降低对俄天然气依赖相应减少对乌克兰的过境需求。其结果是传统过境国乌克兰在三方博弈中的议价能力被严重削弱,俄欧天然气过境问题将更多取决于俄罗斯与欧盟的双边谈判。欧盟将因控制乌克兰在对俄能源关系上获得更大的议价权力。而俄罗斯利用能源武器制裁乌克兰、牵扯欧盟能源安全敏感神经的效力将可能减弱。

第四层面是传统过境国、消费国与生产国之间的三方博弈。在这场博弈中,俄罗斯和欧盟为中亚和里海管道线路展开利益争夺,而中亚天然气生产国的能源权力则相对较弱。作为重塑中亚地缘政治的战略工具,过境管道项目的选择对俄欧能源关系的权力结构具有重要影响。“乌克兰危机”后,欧盟打通“南部天然气走廊”的需求更加迫切,而俄罗斯也急需增加避开乌克兰过境的天然气供给来源。其结果是,俄、欧对中亚管道过境路线的争夺愈发激烈。“南溪管道”项目将使俄罗斯在持续垄断中亚天然气过境的同时,避免本国与中亚国家在欧洲天然气市场上出现供给竞争。欧盟则不但积极推进建设绕过俄罗斯、从中亚直通欧洲的天然气管道项目,还进一步向俄罗斯支持的“南溪管道”项目施压。2014年12月,俄罗斯宣布,由于欧盟的“非建设性姿态”,俄将放弃“南溪管道”项目,与土耳其合作建设新的输气管道。由此可见,中亚和里海地区地缘政治的复杂性在于,俄罗斯通过对该地区能源出口路线的传统性垄断来影响该地区国家的政治定位,而欧盟对该地区管道政治的任何介入行为都将使自己卷入地区问题,并使俄欧双边关系朝负面方向发展。

结语

由于天然气具有商品和地缘政治的双重属性,关于俄欧能源关系的分析需要同时考虑市场层面与地缘政治层面的影响变量。全球能源体系变革中区外大国能源角色的转变及地缘政治危机的爆发,对于地区性天然气市场及权力结构的演变具有重要意义。“页岩气革命”对欧洲天然气供给格局的影响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俄罗斯的传统能源权力。“乌克兰危机”则从需求层面和地缘政治层面加速了欧洲天然气市场及权力结构的变迁过程。受到“页岩气革命”和“乌克兰危机”的双重冲击,欧洲传统市场结构下生产国、消费国与过境国之间的三元博弈被转变成新市场结构下传统区内生产国、潜在区外生产国、消费国与过境国之间的多元博弈。

尽管“页岩气革命”和“乌克兰危机”对俄罗斯传统能源权力产生了巨大的冲击效应,但在一定程度上,俄欧能源关系的演变方向还取决于俄罗斯对能源革命及地缘政治危机的战略性应对。就市场层面而言,“页岩气革命”为欧洲提供了实现天然气供给来源多元化的途径,但短期内液化天然气完全或大部分替代俄罗斯管道天然气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凭借丰富的天然气储备和与欧洲市场毗邻的地理优势,俄罗斯仍将是欧盟最重要的单一天然气供给国。从地缘政治层面讲,“乌克兰危机”后,俄罗斯利用横跨欧亚大陆的地缘优势展开“双头鹰模式”能源外交。作为实现自身能源安全的重要出路,俄罗斯积极推进能源出口市场多元化,通过扩大向亚洲市场出口缓冲欧洲市场的外部压力。

显然,由于“页岩气革命”和“乌克兰危机”的双重冲击,俄罗斯天然气出口重心东移,原本互不关联的欧洲与亚洲天然气市场之间具有了联动关系。作为欧洲天然气市场上重要生产国的俄罗斯在未来将可能成为亚洲天然气市场上举足轻重的供给国和能源枢纽。目前,中俄天然气合作已取得实质性突破,俄罗斯与日本和韩国的液化天然气贸易潜力巨大,而经朝鲜通往韩国的天然气管道项目以及穿越中国通往印度的油气管道项目也被列入俄罗斯未来能源战略日程。亚洲天然气市场结构变迁的直接结果是,新生产国、潜在过境国和消费国的相继涌现将使该地区的地缘政治博弈变得更加复杂。特别是,美国将通过未来对亚洲的液化天然气出口加大对中国和俄罗斯在能源领域的战略遏制。因此,如何在亚洲天然气市场上的大国博弈中保障自身能源安全将是中国面临的重大课题。关于俄罗斯能源战略重心东移后亚洲天然气市场和权力格局的变迁及对中国能源安全的影响,尚有待进一步的探讨与研究。(作者:富景筠 中国社会科学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副研究员)